“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冯素珍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故事竟会被编成戏文,成为一段团圆美满的佳话,结局在她与李兆廷成婚后戛然而止,仿佛她的人生到此为止。
而她前半生所有的勤奋、努力与成功,都凝结成了一个华而不实的饰品,点缀在她丈夫李兆廷的绫罗冠服上。
世人皆爱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过去不重要,过程不重要,结局是这样就够了,至于他们日后如何,也不重要。
所以鲜有人知晓,她在婚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因与男子同在考场、朝堂多时,她顶替丈夫之名考取功名、挽救丈夫于人生低谷的壮举与德行,反倒成了她最大的诟病。
从前行动自如的深宅,重返后却深觉寸步难行,过去耳熟能详的道理,再度听来却刺耳又无稽。周遭的一切灌输无孔不入,令她窒息,她想再走出去已来不及。
先被内外之别绊住手脚,再被孝贤二字挟住精神,最后再来一个孩子锁住心肠,辞官成家后不到一年,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李兆廷起初对她还有感激与爱意,别人夸她时,仿佛受到赞赏的是他自己,非常得意,别人鄙夷她时,他则置身事外,亦不反驳,反倒让她检省自己。
倘若她不曾知道天大地大,这一生或许就这样过了,她习惯过的。哪怕前路艰难,只要未到绝路,人总会权衡利弊,再大多选择退让。
但她冯素贞,可是中过状元、着过红袍、帽插过宫花,曾赴琼林宴,也曾打马御街前的女驸马啊。
于是她自杀了,连同腹中胎儿一并不要了。
然后,她结识了景黛。
在景黛的帮助下,冯素贞看到了自己的葬礼,也见识了李兆廷惋惜之余,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这就是她自小看上的李郎。
同时,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公主?”
若说此生,冯素贞对谁有愧,唯有公主一人。
她原本对于景黛说的“重活一次,从一年前开始”并不感兴趣,想着就算重来一遍又能如何,可当她见到了公主摒退众人,独自在她棺木前哭了整整半个时辰,其哀何真,其悲何痛,她犹豫了。
公主虽是皇帝唯一的子女,却不跋扈,尽管被生母管得极严,看起来懦弱又柔软,实则却会偶尔不理会生母不许他们“夫妻”同床的命令,偷偷抱着被子跑来,无关风月地写字央求她:“哥哥,跟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吧。”
——公主能听见,却不会说话,只跟她写字交流。
公主的字很娟秀,而人如其字。
在得知她是女子之后,公主也并没有生气愤怒,反倒极轻易地理解了她,只难过不舍了一会儿,就主动愿意成全她与情郎终成眷属了。
然而自她婚后,她就再未与公主见过,也不知道公主后来如何。
见公主此刻一身男装,冯素贞深感奇怪,便听景黛道:
“你就真的一直都没发现,公主其实是个男人吗?”
冯素贞:“?!”
“或者说,‘她’的身体是男性。”
景黛给冯素贞讲了一个故事。
本朝皇室向来留子去母,太子生母只有死后哀荣,活不到诞下皇子后次日,于是后妃们不约而同:什么儿子,既然做不了太后,还有可能会丧命,那还生个屁。
唯有家世显赫的陆昭仪动了别的心眼,明明生下了皇子,却买通稳婆,声称她诞下的是公主,从而保住了她母子之命。
十余年来,陆昭仪时刻担忧事态败露,敏感得近乎疯癫,怕儿子长大变声暴露自己,就干脆让他装哑巴;怕儿子长得太壮,便从不让他吃多,务必身段弱柳扶风,还曾庆幸儿子并不是过分阳刚的长相。
她生生将一个儿子,养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儿。
“所以她不许公主与我同床,只是没想到,我本就不敢与公主同床。”冯素贞恍然。
景黛感慨道:“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在你有孕之后,皇帝驾崩,陆昭仪便联合家族,公开了公主实为皇子一事,把皇帝过继的儿子给撵回了本家,让公主承袭了帝位。为了达到目的,令人信服,她甚至不惜在托孤重臣面前,将公主验明正身。”
冯素贞简直不敢想象,究竟是怎么个验明正身法,当时的公主又该有多抗拒和害怕。
景黛继续道:“陆昭仪如愿以偿做了太后,对公主,也就是新君的管制变本加厉,不仅只把他当个傀儡,自己临朝称制,还反过来要求新君开口说话,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
“我重生之后,能帮到他吗?”冯素贞问。
“只要你想。”景黛回答。
冯素贞仔细想了想,道:“我并不认为陆昭仪做错了,只是她待公主确实过分严苛。我想救公主,但又不想阻碍陆昭仪临朝,我想让公主废除留子去母,也想借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