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清嘉终于可以睁开眼,看到高启盛在床边坐着。见她睁眼,很是高兴,上来摸摸她的头说,是不是终于不疼了。
沈清嘉看到明亮的日光从病房的窗外透过来。于是她坐了起来。
她正对着光,看到高启盛背对着光。
背对着光,但是正对着自己。
那双眼睛期弈地看着自己。带着担忧,带着欣喜,甚至带着虔诚。
于是她笑,对着那双眼睛泛上一个和婉的笑意。
高启盛看到她笑,于是也笑,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珍惜地摩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笑。笑着笑着,沈清嘉眼中慢慢泛上满眶的泪水。
满眶的泪水晶莹剔透,高启盛看到在这样的泪水中,她也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她就这样边哭边笑,摩挲着自己的脸颊。
高启盛侧过脸在她的手上蹭了蹭。
在看到泪水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他不说,也不想去想。
沈清嘉也不说。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彼此都心知肚明,彼此都没有办法。
两个精明得像鬼一样的人。两个疯狗一样的人。都在等,等对方先崩溃。
他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地狱里无尽惨痛,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分离。
拉月亮入泥潭,把活菩萨变成孽畜,这是要遭天谴的罪孽。他知道。但他不要分离。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要分离。
哪怕血肉淋漓,哪怕削骨成灰,他死也要死在她怀里。
*
两人从医院回家,谁都没有说什么。
他们的相处,仍和往日一样亲密。甚至更加亲密。
有天夜里,高启盛突然问她。“我去酒吧接你回来的时候,你高兴吗?”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他的声音很轻,在黑暗中却十分清晰。
“高兴。”沈清嘉轻声说。
“有多高兴?”他追问。
沈清嘉想了想,轻声念道,“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她的声音轻的像是呢喃,却暗涌着无数的情感。
他良久地沉默着。
那一刻,他难得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巨大的震撼在心中涌动。他想是怎样的钟灵毓秀,能造出来一个她。又是怎样的上天垂怜,两人之间能有这种程度的懂得。
实在是无需多言了。只要一句话,只要这一句话,他就已经明白,她有多少复杂的感情。
这是长恨歌里颇为生僻的一句。写的是明皇上天入地,终于在蓬莱重新寻得杨妃时的场景。
她是在说自己的激动。从幽深的梦中都要惊醒的欣喜和激动。
她也是在告诉他,她知道他的心意。那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心意。
可她还有一层意思。一层无法言说的意思。这层意思,天上人间,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得懂。
如此这般深夜低语,恰似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可是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她知道自己的幸福来源于太多人的痛苦,她知道他犯下了怎样的罪恶,制造了多少家破人亡。她难以承受,她如此愧疚。
这么多的感情,只要一句话。
高启盛读书时背过太多类似的东西。到此时才明白,原来只要一句话。
她说了,他便懂了。
他心头同时泛上莫大的欣喜和悲凉,伸手紧紧把她揽在怀里。
“聪明成这个样子,要怎么办才好。有谁敢娶你。”
“你敢啊。”她轻轻地笑。
他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颈侧,“那你可千万不要跑。”
*
他今天下午去检测了她每天吃的阿胶。不出所料,里面有避孕药。
看到结果的那一刻他不想问。他不想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药,也不想拦她。由她吧,他想。她已经很痛苦了。
那一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只想知道她怨不怨自己把她找回来。
所以夜里才有此一问。
听到答案后,他什么都不想管了。随她去吧。
只要她不跑。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其他的,都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