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微醺的杏眼望向立在门口的少年身上。
“李樵。”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直接地唤他的名字。可她丝毫不觉得别扭,反而越发顺口。
那少年的视线从进屋开始便只盯在地板上,行礼的时候也始终低着头。
“见过二小姐。”
“你可是在奇怪,为何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却教我一个不通内功心法的人给察觉了?”
毫无疑问,苏家二小姐是个聪明人,洞察人心的本事更是了得。
李樵没有说话,苏沐禾看他一眼便继续说道。
“你身上有股很淡的薄荷味,是有人精心调配过的。我自小在药铺药房长大,闻过的药方药引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但你身上的这种味道,倒是从未闻过。”
李樵低下头,目光落在腰间那只有些粗陋的布袋上。
那是果然居里分装一些蜡丸锭剂时会用到的小袋子,付钱爽快的客人都会分到,他和金宝也各有一只,平日里只要外出,秦九叶便会在其中塞些薄荷丸、驱蚊草之类的东西,随他们取用。
所以,眼下的事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她这简陋的布袋子,连一点薄荷香气都遮掩不住。
少年深深一揖,深色衣裳勾勒出他背脊的形状。
“二小姐心细如发,本领过人,令人折服。”
他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仿佛那些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贴身小厮一般,完全看不出是出身乡野。
但越是如此,那商曲的面上便越是不快,上下打量对方时用的都是审视的目光。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同我说,你是半夜赶路,结果凑巧上错了船。”
李樵顿了顿,随即竟真的点了点头。
“商曲姑娘果真聪慧,小的确实是上错了船。”他面上的表情透着些恰到好处的为难,俊秀的眉微微皱起、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着,“那日我随邱家二少爷来府上祝寿,少爷酒醉头晕,我便陪他离席在园子里吹风,正巧遇到了小姐便攀谈一番,谁知离开时走了神,不小心弄丢了少爷心爱的腰扇。”
他越说声音越低,将那种卑微和无奈演得入木三分。
“在下药僮出身、身份卑贱,本就是替家姐还债才应了那差事,若是再犯错误、让人抓住把柄,只怕债还不上不说还要连累家中人,实在走投无路没有办法,这才大着胆子去苏府门前徘徊,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腰扇取回。没想到却意外碰见小姐出府,我一路跟来也没寻到机会上前说明情况,直到方才小姐唤我,我才进来。”
这少年的陈述是那样真情实意、言辞流畅,直让人不忍责难,可细思之下这通说辞简直荒谬无理,这番行动更是胆大妄为。
一把腰扇而已,那姓邱的纨绔日日喝得那样醉,还能记得清这种事?何况他就是去大街上买一把假扇子,也好过跟踪富家小姐、私闯货船吧?还有什么叫“小姐唤我,我才进来”?莫不是如今这场面还成了她家小姐的过错?
商曲忿忿地想着、气得涨红了脸,许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的嗓子眼似是卡着无数难听的话,可却一句也倒不出来。
“你、你、你简直……”
下一刻,苏沐禾突然笑了。不仅是笑,而且笑出了声。
一旁的商曲呆住了。她同她家小姐相伴多年,能听到对方笑声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数得过来。这少年身上到底藏了什么迷魂药,竟让她家小姐这般喜怒外露?
就连苏沐禾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那几壶清酿后劲终于浮了上来,又许是她太久不出门有些晕船,她看着他,只觉得他连扯谎时理直气壮的样子都那样有趣。
苏沐禾笑够了,终于停下来,随即故意板着脸望向李樵。
“你可知,我若现在喊人前来,你要么被押去官府,要么便得跳船逃走。”
不,他还可以挟持她离开,或者将这船上的人一个不留地杀干净再走。
但这些事情,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并不知晓。她虽受过一些不公与苛责,但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野蛮。她的天真是从骨头里生长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他不适的无辜感。
李樵望了望窗外甲板,换了一种略带忧心的语气开口道。
“二小姐独自出门,竟连随从和小厮都不多带几个吗?”
小塌上的女子果然脸色一窒,整个人一瞬间灰暗了不少,那双藏在袖中的纤纤细手又不自觉地握紧。
在同邱家这门婚事变得荣耀之前,外人眼中的苏家只有一个小姐,那便是大小姐苏沐芝。而事实上,苏家也确实只有一个小姐。而她从来都不是那个小姐,她只是寄生在这座大宅院里的一株稗草。稗草而已,怎能想着和仙芝一样享受众人的簇拥爱护呢?
小小的船屋里有一瞬间的沉寂,商曲的声音随即有些尖厉地响起。
“我家小姐今夜是有要事,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