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孟锦迎也还没什么反应。陆昭昭真是有点糊涂了:
这不是炼心幻境吗?他们怎么都没什么炼心的模样呢?
……唔。面对天灾,倒也确实能算炼心吧,但是……
思考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喊声:
“苏公子?!”
少女猛地抬头,便见惊魂一幕。一直忙碌的苏栗衡大约是筋疲力尽,难得休息一会儿,却不想百姓转移之时拥挤,一位连抱带背挂了三个孩子在身上的父亲一时没能注意,三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婴儿,竟脱手飞出。
有人正瞧见这一幕,紧急去喊离得最近的苏栗衡。苏栗衡也反应极快,立时去捞那婴儿,但身形不稳之下,竟整个人从船边跌落下去!
于是惊呼与吵嚷声更甚。眼见这一幕,陆昭昭想也不想,纵身飞掠而去。情急之下脚下踩的到底是桅杆、木桶还是什么人的脑袋,都已顾不上了,赶到船边时,才见婴儿已经被捞回来。
——是电光火石之间,苏栗衡将他往上抛起,及时被人拽住了系得结实的襁褓拉回。
但——
望着漆黑的河面,陆昭昭片刻犹豫也没有,自船沿飞跃而下——
“陆昭昭——”
被拉长而远去的声音在她耳边化作疾风掠过的哨声。短短距离转瞬即逝,她屏住呼吸——
撞入水中。
-
下沉。
一切都在远去,一切都变得沉重。即使想要呼吸,也只被汹涌的水捂住口鼻,吐出一串气泡。
他在下坠。
苏栗衡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也同时清醒地意识到——
他要死了。
从高处落入水面,不亚于从高楼落到地面。少年能够感受到身体里弥漫的血腥气,但在寒冷的麻木中,竟不觉痛楚。
但眼前逐渐有浮光掠影,自黑暗里闪过。
……记忆的碎片。
传言说,人死之前会有回马灯,如今看来并非虚话。
他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短暂——死于二十岁,应该是一种英年早逝;漫长……许多平民家的孩子,长不到二十岁就会夭折。
他应该是幸福的,相比起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即使如今去想,这平静的一生里,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父母家族,无需担忧。他也不是独子,家人或许会伤悲,但总会往前看。
友人至交,难免惆怅。但他的挚友只有一人,而那人总是豁达,总归能向前走。
未婚妻……
少年苦笑,又有些释然。总归孟锦迎也不喜欢他,说不定他死去后婚约解除,她也能松口气吧。
至于那些百姓……
这应该是苏栗衡回忆起来,觉得最痛心的部分。假使他能更早地发现端倪,做出行动,是否就不会有今日水漫平江城的惨状?
可事到如今去回想,苏栗衡还是能够问心无愧地说:
【我已拼尽全力。】
他已尽力做到极限,也认为在恶妖已除、阵法仍在的情况下,平江城终会度过难关。只希望——
不会有人因他这位苏家公子的死亡而被追责吧。
……真是黑啊。
夜色多么的黑,水底多么的黑。阴暗,幽冷,像是传说之中的幽冥。但一件好笑的事是,在这阴暗的水底,苏栗衡才能脱去自己身上属于“苏家子”的那层华美外衣,真真正正,回归原本的自己。
不再考虑家族利益,不再考虑功名利禄,原原本本,最本质的苏栗衡。这样的一个寻常的少年,在生命最后的弥留时刻,他叩问自己——
【我有度过无悔的一生吗?】
作为世家子,他会说:【是的】。但作为苏栗衡——
他知道答案。
他心有憾。
被水浸满沉重的身躯,逐渐减少的氧气,在濒死的大脑里构筑起轻飘飘的幻觉。朦胧之间,他仿佛能够看到一道倩影,在阳光下朝他回过头来,掀起帷帽的面纱,俏皮地眨一眨眼。
【苏公子!】
……陆昭昭。
开合的双唇,最后一次呢喃这个名字。融化在水里的呼唤,无人能够聆听。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可以不必压抑自己的全心眷恋,那满腔不应存在的情思,在生与死的间隙里生长。
……陆昭昭。
独属于少年苏栗衡的,无法弥补的遗憾。一个不可能有的未来,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即使明知道,他们相识并不多久,那善良的姑娘或许会为他落泪,可与在水中沉睡的他不同,她将走向光明的未来。
她会和韩继在一起吗?还是不会?她也许还会在下一年的这一天缅怀他,也许有一天,会告诉自己的孩子:
【我从前有一个姓苏的朋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