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霁心里有鬼,进门时便刻意敛了动静。
先和门房打好招呼,叫他不必声张,后让青梅提着盏琉璃小灯,就着灯盏中透出的微弱火苗,小心翼翼地躲着院落里巡夜的家仆。
两人猫着腰,就快要奔回自己的园子时,后背骤然响起熟悉的亲切问候。
“大小姐,可总算等到您归家了。”
越霁泄了气,身形一松,自暴自弃地回过身来,对来人讨好地笑了笑。
“嬷嬷,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呢?”
来人是越夫人叶谨知从娘家带来的奶娘陈嬷嬷,她陪着叶老夫人将叶谨知从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养到了当今的将军夫人,又陪着叶谨知养大了家中四个孩子,是越府最有地位的老人之一。
“小姐这话可折煞奴婢了,夫人不休息,我一个老婆子,怎么会休息呢?”
待越霁转过头来,陈嬷嬷仍弯着眼尾笑纹,从头到尾打量她一道,眸子里多了些心疼:“头发乱了,裙子脏了,脖子也乌了,小姐怕不是和别人干了一仗才回来的。”
哪有这般夸张?
越霁不自觉摸了摸脖子,陈嬷嬷眉一横,忙喝道:“别碰!”
她匆匆上前,温柔却不容反抗地抓住越霁蠢蠢欲动的手:“大小姐可仔细些,这里破了一大块皮,再碰要留疤的。”
说完话,她回首望了眼灯火明亮的正房,无奈地叹声气:“夫人心情不太好。”
越霁不以为意地瘪瘪嘴,能好才有鬼了。
就她这般模样,贸贸然去了正房,定要将心疼女儿的叶谨知唬一大跳,拧着她耳朵骂半响,好不容易放越霁回房休息了,叶谨知自己也要心窝子痛上个大半夜的。
陈嬷嬷左思右想,天人交战一番,终于决定先偏帮越霁一次,好歹让两母女睡个好觉。
她将自己的围脖取下,套在越霁脖颈上,围脖带了点温热体温,越霁眯了眯眼,又听见嬷嬷絮叨:“大小姐一会儿乖巧些,好生同夫人道个歉,好歹早些睡了。至于受伤的事儿,您明早可得记着请罪。”
越霁自是应了,乖巧地跟着陈嬷嬷走进正房,才发现即便这个时候了,家里人也十分齐全。
越淙和叶谨知坐在正上方,叶谨知皱着眉饮茶,她五官秀丽文雅,年轻时也和苏荷一样,是个温柔文韵的大家闺秀。
多年的当家主母生活,如今又叫她眉间多了些许坚毅。
而越淙恰和夫人相反,卸甲多年,他虽不曾发福,眼底冷厉神色却消失许多,是亲戚小孩心中一等一和蔼的叔伯。
他素来不爱饮茶,当下正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口,直到越霁进来,才眼前一亮。
越霓越霄都规矩地坐在父母身侧,姐弟两人是和裴瑾裴瑜一般稀奇少有的龙凤胎,两人五官相似,性情却大相径庭。
越霓偏肖母亲,生得雪肤花容,眉眼又多了些明艳,她向来比弟弟更有定力,此时依然正襟危坐着,是个端庄的大家闺模样。
越霄则更为舒朗,眉宇之间英气十足,此时正目光灼灼盯着他爹的佩剑,大抵又想起往日茶楼听说书的讲他爹战场上千里走单骑的英姿。
见到越霁进来,越淙激动地微微站起身,整个人往前方探,想唤女儿坐下,余光又瞥见夫人依旧不动声色地饮茶,只得又耷拉着坐下。
越霁心觉不妙,悄悄揉两下脸,乖觉地踱着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唤了爹娘。
叶谨知斜她一眼,见她东奔西跑了一天,神思疲累,到底示意她坐下后,才拔高了音量问道:“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越霓着急地冲她做着口型,越霁眯着眼看了半响,犹豫道:“我……我当着许多人的面喊打喊杀,不够……娴淑?”
“越霓!”饶是不曾抬眼,叶谨知仍知道两姐妹的把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越霓只好勉强闭了嘴,她便又接着训越霁,“娘知道你不喜应酬,往日里你装病,不和你妹妹一起去各家宴席,我可有说过你什么不是?”
越霁乖巧摇了摇头,她又接着道:“这次的赏花宴,我就不信,你没看出忠义伯夫人的敷衍,你倒又巴巴地赶上去了,我可有拦着你?”
越霁又理亏地摇了摇头,听见叶谨知声音提高了道:“那你可还记得,昨儿我怎么和你说的?”
“忠义伯夫人的赏花宴,年轻人居多。既然去了,须得有小姐样子。不必刻意拘束自己,但也不许太张扬。”
心虚地复述一遍,越霁说到后面,底气渐少,连话音也如同蚊子呐呐。
叶谨知自是愈听愈气,将茶盏往柳木桌上重重一摔,看得其余几人心惊肉跳:“既然记得,你怎么还敢拿你哥的剑要砍人手臂?”
她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辩驳一句:“我哥不也成天喊打喊杀的嘛。”
见势不对,越淙赶紧打起圆场:“最该骂的是越霖,身为长兄,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好好提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