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麒自然不信傅书云的一家之言。
身为嫌疑人,傅书云存在作案动机——同丹阳郡主争风吃醋时恼羞成怒。存在作案时间——丹阳郡主遣散了所有仆从,且当她离开后,再没有第二个嫌疑人进来。
甚至连作案工具,不仅有多人见过傅书云佩在腰间,此物更是丹阳郡主曾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两人各持一把,刀鞘上的一圈南红玛瑙,是谢麒曾赐予丹阳的稀世珍品。
即便是人证物证确凿的命案,也常有凶手拒不伏法,砍头的闸刀要落到脖子上了,还死咬着不认的情况。
以常人目光看来,分明是傅书云一时冲动杀了人,清醒过来后畏惧异常,才不肯承认的。
谢无忧仍觉得古怪:“倘若凶手真是傅书云,郡主为何不在临死前说出真相,好让陛下替她讨一个公道呢?”
谢麒阖上眼,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丹阳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束手坐在谢麒身侧的秦行秋见状,习以为常地起身,走到她身侧,替她按压起了眼侧穴位,动作熟稔得很。
谢无忧瞪大眼睛顿了几响,没等到谢麒赶人出去,只好当着秦行秋的面点头:“丹阳郡主希望傅姑娘不要恨她。”
越霖接着道:“陛下认为,郡主本就对傅书云心怀愧疚,傅书云刺伤郡主不假,但依照婢女所言,事端乃是由郡主挑起的。郡主心中十分在乎傅书云,因此才不愿点出凶手,只希望以自己的死来向傅书云赎罪?”
他说了这般多,却全是揣测,并无赞同之词,谢麒掀开眼皮:“怎么,你们二人都不认同朕的想法?”
“你呢,”谢麒忽而摁住秦行秋的手腕,“你是怎么想的?”
秦行秋一怔,全然没料到谢麒竟会征询他的意见:“草民看着傅姑娘长大,并不认为她是个莽撞之人……”
谢麒眯了眯眸子,又听见秦行秋犹豫不决道:“不过……不过书云性子虽不莽撞,却有几分偏执。其实她和行瀚青梅竹马,双方皆有心意,可亲事始终未定下来,也有这个缘故。”
“去年秦傅两家已经交换了他们的生辰八字,不知怎么的,丹阳郡主忽然得知了行瀚和一个贫寒人家的姑娘稍有暧昧,书云便哭闹着不肯结这门亲事。甚至带着郡主去姑娘家狠狠闹了一番,那姑娘不肯受辱,不出半月,就随父母一道离开长安,回苏州老家投靠亲戚了。”
“这便是了,连个并未入门的女子都接受不了,丹阳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傅书云又如何能忍?此案人证物证具在,朕还能冤枉了她不成。”
谢麒不欲多言,懒洋洋地挥手赶人:“你去看看傅书云,她认罪也好,不认罪也罢,都看牢了。死的是丹阳,朕总要给兄长一个交待。越霖……”
“臣在。”
“备好囚车,随时准备好押送傅书云回刑部大牢,”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碧空中几只鹰飞过,谢麒目光难掩哀戚,“当年先帝还在时,皇兄拉弓射雕好不威风,谁能想到,他的遗孤,竟是这样死在了猎场上呢……”
两兄妹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谢麒原以为他们之间的血脉亲缘早已经消磨殆尽,也许人走了,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惋惜罢。
作为曾经站队太子的秦家长子,秦行秋却不敢流露出丝毫遗憾,他语气平静地道:“丹阳郡主之死谁也不能料到,陛下勿要自责,伤了身子。”
谢麒并未回答,她叹息一声,垂眸道:“你们退下罢。”
秦行秋同样被赶了出来,屋外天光大亮,余光瞥见秦行秋往这边试探了几步,越霖双眸一沉,却对谢无忧道:“我先走了,你要记得行事小心些。若有涉险之事,一定要来找我,不许一人独行。”
林中那场大火,越霖始终有些在意,谢无忧眨了眨眼,作出不耐烦的模样,伸手将他往外推去:“你好啰嗦!”
她一边说着,一边捂起耳朵,生怕越霖继续念叨自己似的,急急忙忙转身走开。
“谢少尹留步!”
谢无忧一转弯,上一瞬才看着越霖的脸在自己面前消失,下一瞬,就听见了秦行秋颇为匆忙地唤她。
谢无忧回身望去,见到仙人般的秦公子飘然而至:“秦公子有事?”
仙人对她温文一笑:“晚生忽然记起,行瀚曾在飞玉阁买了一金丝葡萄叶纹的镂空香球,说是想送给一个姑娘。行瀚他一心读书,除了书云,压根不会再认识能互赠礼物的姑娘。那东西虽不名贵,却精巧可爱得紧,工匠嫌费时,不愿再做多的,可谓是长安仅此一对。后来,晚生却在郡主身上见到了这对香球……”
他顿了顿,并不说丹阳定是从傅书云手上抢走的笃定之言:“晚生想着,也许此事对谢少尹结案有用,所以特来相告。”
秦行秋不急不缓地说着,语声如青石朗月一般舒朗,可话中意味却叫人十分心寒,谢无忧拍了拍掌:“您可真够关心傅姑娘这个妹妹的。”
关心到要送人上囚车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