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空,先前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散了。为了莺儿,因家中之人都因饥荒死绝了,无处投奔,还是留了下来,成了一个娼姐儿。
莺儿心地善良,倒也算是苦尽甘来,去年上街买簪花时,遇到了远方表哥冯源。正巧这位表哥因家境贫寒,尚未娶妻,二人他乡遇故知,便生出了一段情意。
莺儿用近些年攒下的钱资助冯源做了个小本买卖,这冯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说要赎莺儿做正头老婆。
那凤妈妈见莺儿年纪大了,便只要了三十两银子。如今冯源已经将钱给了,明日莺儿就恢复了自由身,和冯源回乡下过太平日子了。
莺儿正看着包袱里的衣裳,忽然“哎呀”了一声,竟从包袱里找到了一件小儿穿的衣裳。
蕖香笑道:“想来姐姐此番回去,不出一两年,就要有小孩子了,我提前备下这件小衣裳,权当以后的满月酒贺礼了。”
莺儿听着蕖香的打趣,羞得满脸通红,却因这小衣裳做的实在精巧,爱不释手,不住地摩挲。
随后,她眼神温柔地说道:“但愿如此吧,这样,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蕖香默然,听了这话,眼神也有几分触动,“嗯,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莺儿收起衣裳,关切地问道:“对了,今年七月七选花魁,你可有几分把握?”
蕖香苦涩一笑,摇摇头,“我并无任何把握。”
莺儿在女儿河呆了也有十多年,也知道以蕖香的姿色,当真是连花魁娘子的边都摸不上。
明眼人一眼就知,眼前这个瘦弱的丫头子决计不是那光彩万丈的花魁娘子。
只是,若蕖香选不上花魁娘子,性命可就堪忧了。
莺儿一脸愁容,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可有听说过她们的音信?”
她们,自然指的是七年前逃走的陆丽仙和林素素。
蕖香摇了摇头。
莺儿看着蕖香,心中感慨万分。
当年,陆丽仙于她有恩。陆丽仙走了,她便多多照顾蕖香,也算是报答当初陆丽仙的恩情。
只是,明日她离去后,蕖香的处境恐怕更加艰难。
唯一的生路,便是当选上那劳什子花魁娘子,可这无疑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这么做,你可后悔吗?”黄莺儿忍不住问,这些年,她一直想问蕖香,当初明明她有跟着陆丽仙逃走的机会,可她偏偏选择了牺牲自己,换取了林素素的自由,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傻子吗?
这个蕖香,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到莺儿如此问,蕖香的脊背一僵。
后悔吗……?
她抬起头,注视着莺儿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后悔。”
这七年来,她在楚云阁受煎熬的每一天每一夜,无不在庆幸。
幸亏是她,而不是素素,留了下来。
素姐姐身体娇弱,况且又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若是她留在了这里,哪里经得住如此摧残,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可是她蕖香,是阿娘的草姐儿,有着野草一般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再苦再难,她都强忍着,咬碎了牙齿和血吞,咽到肚子里,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光芒,挫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锐气,忍辱负重,才能苟活下来。
若当初她没有推开素姐姐,而是自己独自逃命去了,素姐姐必定会以死明志,那么她会在追悔莫及和自责中过完一生。
那才是真正的后悔。
如今的她,虽一无所有,受尽欺辱,可是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誓言。
因而,她从不后悔。
蕖香说这话时,抬起头,对上了黄莺儿眼睛。
屋中只有一盏微弱昏黄的烛光,映在蕖香的那一双秀目之中,就如一轮圆月初升,星空之上是璀璨如星河,刹那的光华照耀的蓬荜生辉。
望着这一双眼睛,黄莺儿一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真像当年的陆丽仙啊。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为何陆丽仙当初对这个小丫头青眼有加,为何精明的凤妈妈在盛怒之下,竟还要留蕖香这一条命。
正如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珠,落在了泥垢之中,只有心甘情愿地蒙尘,才是保全之法,正所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正是蕖香的保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