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研究员们正将用完的烧烤架抬下来,长形炉子里的煤炭渣还残留着火光,在泪水的模糊下,看起来像绵延的山火。
他们把炉子抬到空旷的处理地点,紧接着往炭渣上泼了些水,发出滋滋响声,像刚拧开的汽水瓶,破裂的泡泡细密地渗进周思年的心脏。
她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半晌,咬紧的牙关生疼,最终还是将下颌边悬着的泪擦了。
在她刚刚说完那声近乎奔溃的质问后,两个人站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开口。
周思年是不想说,而项琢大抵是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项琢又重复了一遍。
他像个笨拙的学生,只学会了怎么道歉。
时隔十年,谈论这单薄的三个字有没有用,实际上已经已经毫无任何意义了。
周思年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对上了项琢漆色沉静的双眸。
——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
哭过的声音有些哑,周思年缓缓开口:“当初说我们没什么关系的是你,现在又来道歉的也是你。”
她强迫自己直视项琢的眼睛:“这位研究员,请问我是什么物品吗?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是说你觉得十年过去了,我会忘记你曾将说过的那些话?”
一谈及十年前的话题,她刚平复的心情又有些起伏,清亮滚烫的泪水再一次从她的眼眶里滑落,让她看起来像个呼吸不畅的病人。
这话其实已经说得很难听了,就差直接把“我不想跟你说任何话,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明晃晃地说出来。
但项琢却依旧立在她身旁,没有任何赶紧离开的自觉性。
他抬眼瞥了眼远处,那边是热闹温暖的人群,跟当下他们站的这里反差极大。
眼前的人还执拗地盯着别处,项琢却只觉得喉结哪怕轻轻动一下,都像又数不清的刀片卡在其中,将他牵扯得浑身都疼。
他回想了一下十年前,跟周思年认识的那两年里,自己许过的愿望比前十几年加起来都多,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周思年的。
他希望周思年先是平安,其次快乐,希望她永远不要有不开心的时候。
但现实何其讽刺,这么多年以来,他只看到周思年哭过两次,一次是现在,另一次就是十年前。
两次都是因为他。
所以现在算什么呢?
他好像总是在把关系弄糟。
“你走吧。”他听到周思年说,“时间不早了。”
十年过去,周思年的话好像少了很多,也可能是单纯不想跟他说话。
曾经同行的路上,她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刻,嗓音里永远都是带着活力,像他们曾经见过的无数轮太阳那样。
他们曾有过更为亲昵的时刻,可现在却连听那人多说几个字都是奢侈。
项琢知道周思年现在对他说出的话并不悦耳,但他还是想听她多说几个字。
他就像亟待开奖的赌徒,哪怕深知骰盅揭开便有可能倾家荡产,却又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算了,没别的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周思年说。
话音刚落,远方的林戎发现了他们,抬脚就往这边走过来。
周思年收回脚步,赶在他到达之前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恢复了成白天那个礼貌得体的、从国外回来的项目合作人员。
“我打远处看你俩半天了”,林戎走到近前,大抵还余了些醉意,以至于他说的话听起来像调侃,“偷摸儿站这儿说悄悄话呢?”
周思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尴尬地停在原地,竟荒诞地生出一丝,等着项琢开口解释的下意识。
没等他们出声,林戎又自顾自说:“你们一个北京本地的,一个国外回来的,有什么话能聊这么半天,怎么的?以前认识?”
周思年:“不……”
项琢:“认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周思年不愿意去回忆具体细节。
“嘿”,两人异口同声却又给出了不同答案,林戎听乐了,“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其实两个人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但林戎脑子微醺转不过来,居然还在一本正经地等着他们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周思年真的很想扭头走人。
但她脑子转得快,还是补了一句:“机场那天和刚才打过招呼,这么看来的话,倒也算得上认识?”
这样一来既回答了林戎的问题,又很好地将这个尴尬揭了过去。
林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们差不多可以过来了,我们马上收拾完就准备回去了。”
“好。”周思年笑着点点头,待林戎走出两步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头也没回地抬腿跟了上去。
支过烤架的地方似乎温度比周围稍微高一些,站在这里能隐约感觉到还氤氲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