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少愚晌午来过。
汽车停在郑宅门口,他揣好请柬,对着镜子一阵捯饬,确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才开门下车,站在车尾清点在香港购置的东西,补品有花胶、雪耳、红参、花旗参等十余种煲汤材料,礼品是文房四宝一套,燕窝二十六盏和港工时新衣料八支。
管家出来迎接,领着厉少愚等人一路穿花拂柳,走到客厅。
他在外求学八年,每年寒暑假期各登门拜访一回,对郑宅是熟,也不熟。因想着,阿莱是个不出世的小妖,出洋七年回来,会给这处古朴的园子注入新气息,也未可知,所以从心底涌出几分期待。
佣人清点礼品入库,郑家夫妇从八角屏风后头出来,一齐在上首落座,他站在近前先依旧制行礼,后而落座寒暄,末了才敢提及阿莱。
向青韫捏住丝帕,嘴里把他好一顿夸,想着两个孩子多年未见,早知他要过来,今天该让他们先见一面才是,可惜阿莱不在家。
“厉家哥儿来得不凑巧了,你妹妹刚出门去。”
他们的婚约自幼为人所知,近来他总听朋友说起阿莱,知道她风头正盛,却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今天过府拜访,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见她。
在来以前,厉少愚已在心里模拟过无数他们见面的情形,无一例外是开心的。
希望暂且落空,他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只能识别出有失落,有浮动。脸上还笑吟吟的:“七年都过了,要见也不急在朝暮之间。”
不疾不徐,体面妥帖。
近来,阿莱总是早出晚归,郑叔衡看不过眼,慈父心肠发作,必得说教。逮到机会,用烟杆敲桌脚示威:“你一个闺阁女子,又有婚约在身,不在家跟你娘学规矩,成天出门野游做什么?”
阿莱捧杯喝水,睁大眼睛看着他爹:“学什么规矩?”
“就是前清那些规矩嘛。”郑叔衡知她装傻充愣,气的没法。
只得由向青韫说了:“如今已经民国了,你嫁过去,虽没人让你到婆婆跟前站规矩,但你总是要会,才不怕有心人为难。”
郑叔衡拖着声儿附和:“这才是教养。”
阿莱放下杯子,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贝齿:“厉家要是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我就不嫁了。”
她没变,还喜欢抱着娘撒娇。
向青韫抱着她,怀里软软一团,心也软了:“你爹和你厉伯伯都商量好了,要向外公布你们的婚约,等明年初一去寒山寺烧头香点香灯,再找大和尚给你们算日子订婚。你爹退是退了,架不住旁人还认你是平江府的大小姐,你要规矩斯文,处处得体,才算给家里长脸。”
“三天后厉府有晚宴,我们要去,你这几天在家跟你娘学学规矩。听话!”
阿莱一颗心跳得极快,红着脸小声问:“厉少愚也同意吗?”
郑叔衡“哎呀”一声:“你看你,礼法都不顾了!人家年纪稍长,又是你未婚夫婿,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
阿莱腹诽道名字就是给人喊的,什么礼法?我管他呢。只是爹娘一生处于封建礼教,一没给自己裹小脚,二送自己去留洋,三剪掉辫子,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自己运气好,生逢新旧交替之时,在他们庇护下迈进新世界,有什么立场去向他们说教争辩?
想到这里,她讪讪地低下头,彻底不言语了。
依照爹娘的意思,在家里跟着老嬷嬷学习行礼、走路、坐姿、站姿、与人交谈云云,偶尔累了,阿莱就拿腔拿调说些笑话逗趣儿,看得她爹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她娘是想笑不能笑。
第四天,圣诞节。
她在白缎面珍珠手袋里装上一副塔罗一副星骰,随父母至厉府赴宴。
汽车开进五卅路,两边清一色清水砖墙,墙内俱是西式花园别墅,高不过二三层,小楼重叠,灯火通明。车驶到路尽头,在一处罗马式拱券门面前稳稳停住,阿莱下去为父母开车门,接他们下车。
厉府两道黑铁大门关得严实,只从旁打开一道小门,客人排队进门,左右各一列皂色西服配□□的保镖,为首那个负责核对请柬。
忽然有人出来问:“郑老到了吗?”
阿莱听见这声就把请柬递了出去。
白西服青年看看请柬,又看看她,顿时眼前一亮,啊呀一声:“郑小姐?”见阿莱点头,他忙说幸会,然后出门去接郑家夫妇,恭敬有加:“郑老,郑夫人小心脚下,老爷夫人带着少爷会客,实在无法抽身出门迎接贵客。失礼之处,请您二老宽宥一二。”
厉家富而隐秘,在报业同仁眼中,是一块肥美难啃的骨头。
今夜宴会邀请的多是苏州政界大佬、商界精英、社会名流,那些记者闻风而动,意图从中获取猛料,因此早早到此蹲守。
此刻听见“郑老”二字,立即全副武装蜂拥而上,把郑家三口团团围住。
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