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梦里,她仿佛掉入一个万年冰洞,源源不断的寒气无孔不入,侵入到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凝结成冰晶了,这些冰晶膨胀起来,又仿佛要将她的血管刺穿,亿万点疼痛之感侵袭着她的神经,让她痛到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冷的感觉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烧灼之感,她觉得似有烈火迎面袭来,在这样的烈焰焚身之下,她的每一分刚刚脱离冰冻之苦的骨血瞬间被炙烤殆尽。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逃离这个地狱般的梦境,却只能勉力睁开一条缝,恍惚间,眼前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不及细想这人是谁,冷热不断交替带来的疼痛便再次让她额头冷汗涔涔,忍不住痛呼出声,声音出口,却是喑哑无力的。
“展大哥,我好痛……”
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的,竟还是那个刻在心底的人。
细微的声音入耳,却让床边之人身形一滞,短暂的犹豫后,他倾身下去,动作轻缓地将她拥入怀里,手在她后背轻柔拍着,低声哄着她:“悦儿乖,很快便不痛了……”
这个怀抱很温暖,竟是神奇地抵消了严寒与酷热的双重折磨,她在他怀中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终于慢慢睡去。
借着帮赵悦擦身的由头,将所有人都赶出西院的夭夭,端着煎好的药回到房中的时候,欣慰地发现自家公主的状态已经与刚回府时全然不同,现在看上去,定是已经安稳地睡着了,身上好像也没有方才那样热了,不由得暗自赞叹公孙先生的医术之高明,实在是无愧于当今杏林圣手的美誉,由此可见,他所开的药方也必是有奇效,必得给公主喂下方可……思绪至此,她才猛然间意识到,公孙先生只是诊了个脉,他可还什么都没做啊!
赵悦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床边有一碗药,微微冒着热气,药香弥漫,她方知自己病了。
夭夭不在房里,许是临时出去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将自己拥入怀中的身影。
那是谁?
会是展昭吗?
怎会是展昭呢?她瞬间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心头大石再次压下,展昭的样子,从前的,现在的,便都开始在她闭着的眼前的一片黑暗中盘旋,挥之不去。
他叫丁月华为“丁姑娘”,却唤她作“悦儿”。
他说:“悦儿,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他说:“你别怕。”
他说:“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说:“悦儿,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
……
他说:“是,很多事,我都忘记了!”
他说:“这只猫,好像是我……”
他对丁月华说:“我带你去找公孙先生,别怕!”
他牵着丁月华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
心,便再次被这许多许多的样子,切成了一片又一片。
夭夭推门进来,正看到赵悦睁开眼睛,惊喜道:“公主,你醒了?”
赵悦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道:“辛苦你了。”
夭夭撇撇嘴,回道:“做什么要说这样见外的话?”嘴上说着,小心地将她扶起来,又拿起一个软枕,仔细垫在床头,让她倚在软枕上,将药碗端在她嘴边,柔声道:“温度刚刚好,快喝了吧。”
赵悦听话地接过,边小口喝着,边问道:“我生病的事,你没有告诉父王与母妃吧?”
“放心吧,公孙先生说你最多两日便会醒来,无甚大碍,我便忍住了。”
赵悦松了口气,将喝空的药碗递与她,靠在床头,静默半晌,方道:“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没有啊,都被我撵出去了!”
赵悦闻声,微微挑眉望她:“撵出去?”
“对啊,除了公孙先生诊脉,来过几次,包大人来看望过你,其他人都没进来过。”
赵悦轻轻舒了口气,说不上心里是失落,还是轻松,这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里,最后只剩下了疑惑。
所以……那人必是趁着夭夭不在房里的时候进来的,他到底是谁?
“公主,”夭夭未注意到她神色有异,只以为她是大病初愈方才显露疲态,道:“您的辞呈,包大人已经知道了。”
“什么?”赵悦皱了皱眉,“我还未交与他,他是如何得知?”
“是我告诉他的!”夭夭答得爽快,丝毫不在意赵悦会不会生气,道:“终是要走的,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也好,不过我尚未交给大人,等你病好了,自己给他吧,也算是对他的尊重。”
赵悦沉默了,视线移向窗边书案上的那一封书简,薄薄的一片躺在那里,却重逾千钧。
终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