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砖围着砌起来的低矮围墙里，传来一阵铃铛声。
并不是一只铃铛在响，所有的马脖下都系着铃铛。它们低头吃草的时候，铃铛“叮铃铃”撞击不断。围墙旁有一些穿布衣的人，从马匹上卸货，已经卸下大半。
这是马帮。
有个人背对着她在喂一头膘肥体壮的马，脑袋后面长发用红绳高高束起成马尾。
似乎是察觉到贝暖玉的视线，他转过头，问：“你看什么？”
贝暖玉说：“马很漂亮。”
“那可不。”青年闻言，眼带骄傲。他面容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高挑强健。和他同行的人大部分都在卸货，或在搬运草料，只有他在喂马。
“这些马都是你的？”
青年挠了挠头，爽朗笑道：“不算，都是我兄弟们的，我拉着他们一起出来跑活路。你呢？”
“我打算去西域。”正说着，贝暖玉注意到危白华正从马车里出来。
看见她注意过来，危白华微微颔首点头。
贝暖玉也点头微笑。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危白华身上，而注视着他身后那个抱着一捆马草，带着头巾的灰头土脸瘦小个子。
小个子抱着一大捆马草，挡着眼前的路。
正在贝暖玉与危白华点头示意的时候，小个子不小心冲撞上去，转瞬间干枯的马草沾了金尊玉贵的王孙一身。
危白华皱了皱眉头。
却见到这灰头土脸的小个子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眼中闪着水润光芒，懵懂而无措地看着他。
两人竟然就此对视片刻。
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贝暖玉，心道：来了。
眨眼间，一旁的侍从们急忙上前，推开小个子，叱道：“何人敢冲撞燕王殿下！”
青年道一声不好，手臂一撑利落翻过矮墙，上前去道歉。
这小个子是他前段时间在路上捡到的，灰扑扑瘦了吧唧，听说也要去西域，收他入帮里做点杂事，谁想到今日闯出祸。
这帮人各个腰中佩剑，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
青年抱拳道歉，小个子低着头孤零零站在一旁，无措的揪着手。被他一把按住头，两人腰弯成低伏的麦子般，鞠着躬不敢抬头。
侍从疾言厉色，再次呵斥。
在这一片刺耳声中，贝暖玉缓步走到一旁，关切道：“哎呀，殿下衣服都脏了，你们还不快替殿下更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侍从态度顿时游移，他们放着主子在一旁，而呵斥小个子鲁莽闯入，是为了逃脱侍候不周的责任。
此时贝暖玉出声提醒，知道她乃是贵客，但吃不准她说话的分量，一时也不好辩驳。
“本王无妨。”危白华一甩袖子，踏着一地稻草，进了驿站。
侍从们连忙屏声静气，跟随一起进去。
场上只剩下三人，青年直起腰，摸摸后脑勺，又放下手，双手贴在身侧，对贝暖玉郑重说：“多谢相助。”
“举手之劳，殿下也不是为难人的人。”贝暖玉缓步走到小个子的面前，替她除去头发上沾上的碎稻草，拂去衣衫上的灰尘。
小个子瑟缩了下，咬住下唇。
贝暖玉温声道：“没事了。”
接着，贝暖玉抬手拔下发间一根小金簪子，递于她手中，贴着她耳边，悄声道：“以后如有难处，可持此簪子来景裕轩找我。若是路途不便，也可将其融化添做物资。”
小个子的头，垂得更低，发丝遮掩住大部分面容，只从发间看出一双水雾迷蒙的双眼，满怀期待地咬唇看着她。
贝暖玉瞧着这双眼，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小小的恶意，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浮起：摧毁这双干净的眼睛。
她一时为自己心底的声音怔住了。
听到小个子细声道谢，声音像雪山上流淌下的清泉：“谢谢。”
闻言，贝暖玉古怪地看了小个子一眼，摸着心口，头也不回快步走进驿站。
青年在她身后，嘀咕：“奇怪的好人。”
小个子攥紧手中金簪，不言不语。
贝暖玉拿起陶水壶，倒了一杯凉茶水，一口饮尽。又觉不够，再倒了一杯，仰起脖子灌了下去。
茶水透心凉，将她心头的古怪念头压下。
贝暖玉自信平日冷静自持。又在生意场磨练多年，从没有方寸大乱脱离把控的时候，可是刚才那一瞬间......
她察觉手指上沾了些许细碎的稻草渣，在手指中捻了捻，毫不留情地弹掉。
危白华换好干净衣服，出来大堂里，四处张望了下，并没有看见那个小个子。却看见贝暖玉坐在桌前沉思。
全然不复初见时候那聒噪吵闹的庸脂俗粉样子。
危白华施施然在贝暖玉桌对面坐下，扰得她抬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