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暖风吹得人醺然欲睡,远处屋宇那延伸向上的檐角形如飞鸟,在明澈晴空下仿佛将要展翅高飞。
近来草木萌发,随处可见新绿翠色。崇国公府后宅一隅的小院里,晏宛半躺在一把旧摇椅上,在午后和暖的阳光里微微睁开眼。
她长发垂落,险些就要触及地面,雪白面庞在如水日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切。那轻颤的眼睫如鸦羽般,在脸颊上洒落一片淡影,琼鼻之下唇如含丹,鲜润唇瓣微张着,仿佛在诱人采撷。
因久久在日光下晒着,她只着了件薄衣,松散衣襟下浑圆柔软的轮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婀娜身姿清晰毕现,更显得腰肢纤细,仿若一枝掩于碧叶丛中的娇艳栀子。
一旁读书的婢女少微见她稍有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担忧道:“姑娘可要披件袍子?病不过才好了几日,切莫见风着凉了。”
晏宛挥了挥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玲珑腕骨,懒声道:“我不冷,继续读。”
少微拗不过她,只得翻开那本《名臣传》接着读了下去。
她心中十分纳罕,自上月落水之后,晏宛醒来似乎变了个人,平日翻来覆去看的那几本诗词再也不碰了,反而把压箱底的史书话本取出来摆在桌旁,让少微读给她听。
除此之外这位国公府的四房小姐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少言,略有不同的是,她眉宇间那郁郁之意也消失不见了,被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所替代,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少微年纪尚小,平日不出内宅,虽然感觉晏宛变了,却形容不出那变化究竟在何处。真要说起来,晏宛如今竟与她那位名满天下的外祖,集贤殿大学士李学真有几分相似,就算是躺着不动,也难以掩盖眉宇间那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即便她不言不语,只消一个眼神便能让少微忐忑半天。
“王子邢,字寻央,瓜州善阳人,陈大业末,适逢流州叛乱,调任西南巡道使,与程方等人大破五万乱军……”
晏宛沉默听着,忽然叹了口气。
少微顿时紧张起来,忙道:“姑娘,是不是我读得不好?”
晏宛淡淡道:“不用在意,你读得很好。”
高天流云,一望无际,正是一年之中春光最盛时。但晏宛心中却不像这春阳般灿烂,只觉得份外憋屈。
她上辈子本是大雍公主,曾随父远征西南,踏遍疆域四方,待胞兄继位后,便受封镇国公主,未料到七年之后兄长因病逝世,只留下一子,尚不足四岁。当时朝中世家环伺,臣强主弱,晏宛以镇国公主之尊暂摄朝政,以强权铁腕清肃朝堂,离家世家,分化门阀,笼络清流,提拔重用寒门出身的臣子,短短十年间,便牢牢将权柄握在了手中。
等到侄儿年纪稍长,晏宛便慢慢放权,待得他能够熟练处理朝政,平衡诸方势力,应对自如,独当一面之时,晏宛便自请南下巡视,假借巡察河道之名整治江南豪强世族。没想到初有成果之际,却在途中遭遇刺客伏击,意外身中毒箭,未等援兵到来便不省人事。
晏宛今时今日才明白,原来她那时就已经死了。
这座小院四四方方,白墙青瓦,东面老藤未清,新藤已经铺展开来,柔嫩弯曲的枝叶点缀在墙面,平添些许热闹春意,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四壁间的衰朽狭小。
任晏宛如何去想,也猜不到有朝一日会从堂堂公主,沦落到身边只有一个婢女的国公府四房嫡女。前些日子昏昏沉沉卧床休养,晏宛神思恍惚,眼前一会儿是皇兄逝世时皇嫂抱着年幼的侄儿跪地朝自己哀求,一会儿又是幼小的自己站在灵堂前,在外祖父低泣声里茫然望着那高大的棺木。
前世今生回忆不断交织,晏宛在昏睡中颠颠倒倒,一时难以置信。
她到底是谁?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主,还是寄人篱下的落魄孤女?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前世今生,这一切不过是她死前于虚妄中生出的幻象罢了。
“姑娘啊……姑娘……求你醒一醒,姑娘……”
“求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姑娘平安无事……”
最终是一声声恸哭唤醒了晏宛。她渐渐想起来,那是她身旁伺候的丫鬟少微,是母亲在世时特地选来服侍她的。
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没想到她竟然能重返年少之时,哪怕已身处异国他乡,只此一事便已胜过人世间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回忆往昔,她忽觉人生恍如一梦。
思及此处,晏宛拿起手中铜镜照了照,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羸弱的脸,这少女不但名字与她一样,样貌也与她相近。
这莫非也是一种机缘巧合?
这位四房姑娘落水后昏迷四日未醒,再度睁开眼时,躯壳里便换了个人。但过往一切仍历历在目,今生回忆又清晰如昨,都在告诉她一件事,她与这少女本为一体,密不可分。
少微觑着她的脸色道:“姑娘,这章读完了。”
晏宛这才回过神来,瞥了眼她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