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仓廒内,光线透亮充满灰尘。高高垒起的粮袋形成一堵粮墙挡在大门口,看起来富裕极了。
孟宜辉坐在地上大块朵颐,一边喝着酒。一边夹着小配菜,他对章询喊:“你快下来吧。喝个酒还爬那么高,你是属窜天猴的啊。”
另一边,章景同单手持着酒壶。玉立修长的半个身子坐在梯-子上,正低头看着巨大空荡荡的仓储。他换了一个又一个。
李老虎都看不下去了,帮他扶着梯-子道:“小章师爷,你别看了。全是空的。没什么好看的。今秋的粮食三分之一都在这了。”他一指背后的粮山。
章景同敛眉不语,捏着袍角慢慢从梯-子上下来。李老虎伸手扶了一把,叮嘱道:“仔细脚下。”
章景同笑了,把酒壶递给他道:“你也来喝两杯吧。”
“这……不太好吧。”李老虎余光看着后面的孟宜辉。
章景同恍然神悟,指了指大仓后面。勾着他往里走:“我们那边看看。”
李老虎心里暖暖的。知道章询是自己人。和孟宜辉那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少爷不一样。
李老虎心甘情愿的陪着章询走完了大半个仓廒。喝到酒壶都没酒了。
章景同才接过空壶,放在手里把玩。状似无意的问他:“这次给陇东拨了多少粮啊。”
李老虎醉醺醺的,闻言先是抿着嘴巴。看见笑吟吟的章询,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然后又扣下两个,竖着一个一说:“只有……三分之一!”
那就是杯水车薪了!
章景同心凉了半截。
就这么四个字。朝廷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言行拷问,明探暗访才能得到的数字。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问直接能接触到这些人。不起眼的小人物。
章景同想了想,颇为掏心窝子的说:“我来华亭之前。也不知道这也是个四处窟窿的地方。看来我得早点另谋生路了。”
章景同一脸发愁的说:“朝廷让秋粮慰兵。尹大人这么糊弄天家。我看我还是早点给家里低个头认个错,回家去算了。外面的日子可真难熬。”
“这才哪到哪。”李老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尹大人都够清廉的了。他也就是好-好-色,又菜又爱赌罢了。皇上要是砍了他才叫没眼珠子。”
“哦?您对尹大人评价这么高。”章景同撇嘴说:“都喝醉了还不忘拍马屁。呵,我可不帮你传马屁。”
“马屁。呵?什么叫马屁。”
自尊狂妄要强的人是不喜欢人反驳的。尤其是喝醉酒,自尊心膨胀以后。
李老虎冷笑着说:“你瞧着陇东粮仓空成这样子。好像尹大人是个窝囊的。可好歹,自打尹大人来了华亭。我们的陇东的粮食,全都流向朝廷了!”
“火耗亏空,亏也是亏给我们自己人了。以前那些狗饕餮,连军粮的生意也敢做……堂堂军镇,十仓九空。百姓们心知肚明,宁愿把孩子送去入武籍吃个饱饭。都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军队里饿肚子。”
大魏太平了太多年了。
和景帝、开泰帝、承治帝,三代帝王都是内斗。大魏之外四海升平,鲜少有战争。
李老虎开泰年间的时候就守在这里了。
开泰年间,开泰帝心腹狭窄,只重用齐地的人。把前朝诸多官员冷置。京城怎么样,李老虎不知道。
反正边镇是乱透了!卖军粮的,卖老婆的,卖脸皮的,甚至卖通关文书的。不少大周子弟都混到大魏的书院里来读书。
章景同闻言怔道:“这么说,尹大人来了之后,肃清吏治。是位好官了?”
“没有。”李老虎撇嘴,说:“尹丰刚来的时候也是面瓜。窝囊的很,只会打牌摸女人。也不见他是个好官。后来他老师来了,做了甘肃布政使。他才硬气了些。停了华亭卖军粮的生意。”
“京城里换了新皇帝。风气变了,大家逃的逃,蹿的蹿。开泰帝悬梁自尽,小齐王落地逃跑。华亭的旧官还以为齐王的江山等坐到千秋万代呢。哪曾想他是个老实皇帝。死了也没把皇位留给自己儿子。真的还给侄子了。”
以前的旧官也怕啊。真论起来,他们不算齐王的人。不然就不干那些让人戳祖宗脊梁骨的事了。
可他们干的那些脏事。是新帝能来对付齐王最好的靶子。——看看,齐王的吏治下都出了些什么狗-屎官员。
大家惶惶不可终日。对尹丰的挑衅惹事,也没人敢往上揭了。
反倒是华亭空下来的粮仓。成了尹丰官帽上的铡刀。
“这些年尹大人也不是没想过把粮仓补起来。到底是军镇……真这么空着,哪天打起来了。大家都要遭殃。”
可尹丰一没钱,二朝廷没人。
百姓倒是一年一年种粮。但每年秋收交上去,粮仓就见空了。尹丰谁也不敢说。就自个闷着。
孟德春是华亭的钱谷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