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挨了孙权的那顿打,她比往常沉默寡言了不少,也总算体会到了,人心如茶,人一走,情尽烟凉。
此时握着手中丝帕,她不由将它的主人与孙权联想到了一块,比起那薄情时候的孙权,反倒是那个书生更可亲可爱些。
然而,真是这样吗?她不禁陷入迷惘。
想她一生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各有不凡的英姿和风采,或骁勇豪迈如孙策,或雄才大略如孙权,或忠厚诚挚如朱然,或侠义狷狂如甘宁,或耿直英烈如凌统,更有周瑜那样的美玉无瑕……可从未有人如陆议。
他给她的感觉很难形容,恰如泉水清澈,又似冬雪洁白,既温润又清冷。他的循规蹈矩,他的风度无量,都仿佛在彼此之间划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她甚想与之深交,却又对他渊博的学识、涵养心生敬畏,虽然在地位上自己的确是比他高些,可内在修为却是十个她所不能及。看他和那些文人墨客在一起吟诗作赋谈天论地,每每都只能望而却步了。
她时常想,他对自己也许只是表面恭敬,而心里恐怕是不耻与她这样无才又无德的女子来往,更多是把她看作一个没规没矩、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吧?她介怀着,无法像对其他人那样与他敞开心扉谈笑风生,甚至不知道站在他身边该和他聊些什么,他擅长的文史音律她不懂,聊多了,只会显得自己才疏学浅。她向来害怕被人看轻,更不想被他看轻。
心不由己地保持着距离,不知不觉竟成了刻意。有他在的场合,她多半是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的,只是偶尔会忍不住转头去偷看他,然后很不小心地就和他目光撞上了,他倒还算自然,她却很不好意思地扭回视线,数着乱如麻的心事。
虽然相处得不够自在,但时间长了,她也渐渐习惯了孙府里有他的日子,直到次年的春天,她仍会常在海棠花下舞剑,却不见了回廊里窥望她的白衣书生,莫名地,她竟变得牵肠挂肚起来。
那日赶上孙权散了朝会,她假装从此经过,待文武官员陆续从朝堂里走出,她便以假山做掩护探身张望。
“义封哥,义封哥…”她将朱然从人群中一把拉了过来,眼神还在不断搜索着,“我向你打听个人,那个东西…曹令史……”
“你说陆议?”朱然随即明白她说的是谁。
“对啊,怎么好像有一阵子没见他了?”她故作平常地冲他笑笑,努力表现出自己只是好奇而已。
“你不知道吗?”朱然纳闷了,“他已经被你二哥调往海昌任职去了。”
她心头凛然一惊,笑容亦僵在唇边:“调走了?……”
“是啊,三日前一早就走了。”朱然在感情里是个粗线条的男人,根本没发现她神色异常,自顾说着,“海昌那边闹干旱呢,总得有人管。”
“哦……”心情骤然跌至谷底,已是无心再听他说什么。
他就那般不辞而别,留她一人独赏今年的海棠花了?
不知如许落寞为何故,只是从此,她便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纵使那满树海棠开得再春意盎然,在她眼里都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