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东吴迎来郡主出阁的良辰吉日。
因为夫家府治远在荆楚,正式的婚礼是要等郡主去了荆州在当地举行,但娘家这边会在出嫁前夜置办一场送嫁酒宴,既招待了荆州而来的迎亲使者,也当做是给郡主准备的饯行酒。
是夜,吴侯孙权宴请群臣,鼓乐笙歌通宵达旦。
陆议亦在受邀之列。
正是在那场酒宴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刘备。
那人与孙权并排坐在主君席上,不时与孙权举樽共饮把酒言欢,此时正是荣光满面,好一个春风得意。
那就是世人口中称贤颂德的刘皇叔么?
陆议用了很长的时间观察他,也许是“私人恩怨”在心里作祟,刘备脸上仁厚的笑容被他看在眼里总有种伪善的味道。
随着酒宴越到后来兴致越浓,礼堂的气氛也变得随意自由,文武百官觥筹交错,愈发地放松和闲适,或三五结伴谈笑风生,或陆续前往主席向孙权和刘备敬酒贺喜,每个人都在笑,唯独陆议例外。
不,还有一个人也没笑。
陆议把目光从主君席上收回时不经意穿过来往的人影,看到对面武将席中的朱然。只见他只身独坐,不和人说话,隔半天才会端起酒樽,慢悠悠地喝上一口,一个大大的“愁”字写在脸上。
原来这看似热闹的不眠夜里,失意的人不止自己一个,陆议长舒口气,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孤独了。
眼见众臣纷纷给孙权敬酒,都不愿放过这大好的巴结机会,朱然却坐着纹丝不动,陆议心知是孙刘联姻一事令这对昔日同窗生了芥蒂,朱然对孙权应是有埋怨了吧?
本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如今却要嫁作他人,换作是谁心里也不会痛快,如此一想,朱然和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也罢,如斯寂寞长夜,就让两个失意的人互相慰藉吧。
他悠然起身,手持酒樽走到朱然案前,由于和他官位有高低之分,他先倾身向朱然行礼以示尊敬。
朱然抬手婉拒:“此处并非朝堂,你不必和我多礼。”
陆议直起身子望他,眼里带着清浅的笑意:“今日主公设下盛宴,当然希望宾主尽欢,将军怎不与众人同乐,独在此自斟自饮?”
“他们乐他们的,我没心情。”朱然浅酌杯中酒,口气冷若冰霜。
陆议用笑容缓释尴尬的气氛,诚心说道:“正好我也没什么心情,如果将军不介意,陆议愿与将军同席闲聊片刻。”
朱然抬眼打量陆议,那眼神大概是在想眼前人是否适合与自己推心置腹。心里衡量片刻后转头示意身侧:“你随意吧。”
得到许可,陆议绕去他身旁入座。
“主公看起来很高兴啊……”他望着阶上面色微醺的孙权,轻声问起,“将军不去向他敬杯酒,说点什么吗?”
“我不敬那个…”朱然依旧是冰冷的语气,低着头眼都不抬一下,“连亲妹妹都舍得拿来做棋子,眼里只有雄图霸业,无情无义的主公!”
“将军请慎言。”陆议仓皇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环顾四下,见无人留意才敢放心劝说,“主公此举再不合情理也是为东吴着想,纵然将军无法体谅,日后还是要君臣相待的,不可因此互生嫌隙。”
“你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刘皇叔吗?”说的时候,朱然低垂的目光仍盯着案上,嗤之以鼻,“都快赶上他兄妹二人父亲的年纪了,居然把妹妹嫁给这样的男人,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皇叔——
陆议不禁又把视线投向刘备。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有野心,而且是个相当精明的人。”他目不转睛,把刘备的每个表情刻在心里,说得意味深长,“这样的人今后如果和东吴对立,那会是很强大的敌人吧?”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必将他手刃!”朱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入骨的恨意,陆议回头甚至能看到他阴冷的眼中布满杀气。
“我希望不会有那一天,否则……”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将它长长呼出,胸口还是很闷,“郡主的牺牲就白费了……”
情势被他一语中的了,朱然听后也是一阵沉默,这顿酒被两个男人喝得甚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