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垂落在手里披风上,他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事忘记做了。
“江上风大,郡主还是……”他也没想太多,说着就把披风覆在她背上,语声和手上的力道一样温柔,“回舱里去吧?”
忽然承受了他如此体贴的关怀,一丝悸动自她眼底掠现,嘴上却仍要装作平常的样子:“多谢大人关心。”
“微臣奉主公之命,护送郡主越江探望故人,郡主在路上的安危自是臣分内之事。”他边说,边悉心帮她理着披风,无微不至。
“没想到……”心头暖意暗生,有些话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了,“二哥派来护送我去庐江的人,居然会是你……”
惊觉自己僭越了礼数,他蓦然收回手,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分不清她说这话的意思,是希望见到他还是……
“伯言,你我如今…已经是这么生分了吗?”面对他刻意保持的距离,她失落地将脸转向一旁,看着肩头刚被他手触碰过的披风领子,黯然苦涩,“时间,果真可以冲淡一切……”
他顿觉词穷和手足无措,只能拿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试探道:“这些年,郡主在荆州……过得好么?”
“你希望听到我说过得很好,还是不好?”她低着头,问得有心无意。
“臣……”被她这么一问,他也迷茫了,似是而非地说道,“当然是希望郡主好了……”
“刘备在公安县城的西面特地修建了一座新城,让我住在那。入蜀以前他勤于公务,多数是住在公安城内的,只是偶尔过来看我。”她抬头望向远处的江天,把手扶在船舷上,故作悠然地走了几步,“我心里很清楚这四年来,于他,我始终是个外人。”
望着她故作闲适却分明落寞的身影,他恍惚觉得有东西哽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她会念出那首——
江有汜,之子归……
“你也觉得我不伦不类的身份很可笑吧?”她停下脚步,目光被粼粼江波倒映得有些难辨虚实,“如果不是二哥这次将我接回来,我可能会永远被人当成笑话般地,在荆州存在下去,直到终老……”
“郡主应该能明白,主公接郡主回吴的良苦用心。”他一点也不觉得她可笑,只觉得可悲。
“你在我二哥手下为官也已多年,应当了解他的性格,能把江东治理到如斯佳境,靠的不仅仅是才智,还因为他足够绝情。”话题莫名就沉重了,她眼里的光线骤然变冷,“为了霸业什么都可以牺牲,就算是心腹的臣子,甚至是自己的亲人……”
“不是的郡主!”他矢口否认,不知哪来的冲动非要为孙权辩驳,“主公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冷血无情,他若不顾及与郡主的兄妹之情,断不会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让郡主回来……”
“伯言,我知道你看人眼光是锐利的。”她若有所思,俨然忘了是在何时换了称呼,“那么睿智如你,对于我二哥时下在谋划着什么,你一定也了然于心了吧?”
“臣明白。”回答她的时候,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这般坦然。
“我预感,二哥在酝酿一个很可怕的阴谋……”江水忽然被风掀起一道巨浪,她望着动荡不安的水面,眼里浮上一层隐隐的担忧,“他要毁灭一个本不该是敌人的敌人……”
“敌友关系此一时彼一时,世事永远是这么变化无常捉摸不定。”他强撑出一抹轻松的笑来劝慰她,“相反,主公洞穿时局随机应变,全是因为他心系东吴的社稷。”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处处体谅二哥固然是对的,可是周善的死忽然让我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的笑让她更不安,也因此加重了语气,“有的时候,被一个社稷重于任何感情的人器重,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气氛突然这么严肃,不禁令他错愕地语塞。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心领神会似地沉下语势:“郡主莫为伯言过分担心,权衡利弊,进退得失,伯言心中是有分寸的……”
他自称“伯言”,而不再客套地以臣自居?
这使她蓦地回头,恰与他眸光重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是她今天头一次,鼓起勇气和他对视。
他亦定定望着她,相视而笑:“冲着郡主今天对伯言说的这番话,伯言日后面对主公也必会谨言慎行,尽一切努力保全自己。”
他的话让她顿觉欣慰,因为她知道,他已经听懂了自己的心声,而那些不安和忧虑,也被他温和的笑容感染,逐渐消融……
只可惜渐缓的船速打破了这段静止的时光,使他们不能再对望下去。
她顺势转头看向江岸,那道等候在栈桥边上的熟悉身影已清晰可见。
是小乔。
见了昔日的闺中好友,心情自然变好了,她旋而拂去脸上的忧色,冲着岸上放声呼喊道:“嫂嫂,尚香回来看你了!……”
他目睹她神色的变化,由她从身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