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多久的沉默之后了,孙权转面给身旁的内官一个眼神示意,众人只见那内官手托木盘走下台阶,盘中那枚白里泛红栖卧着一只猛虎的玉章赫然醒目。
待内官走近陆逊和朱然身前,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大都督一职花落朱然已经毫无悬念的一刻,孙权的声音如雷霆一般响彻朝堂:“镇西将军陆逊听旨!”
陆逊猝不及防地愣住。
孙权却直视他郑重宣告:“今日起孤任命你为东吴大都督,赐予兵符印绶,命你即日率领吴军力克蜀敌!”
陆逊尚未回过神,朱然也是晴天霹雳似地懵了。
孙权居然和绝大多数人背道而驰,放弃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交情笃深的朱然,而把至高军权交给他现在的侄女婿,一个昔日曾和孙氏有过家族恩怨且名不见经传,因而难以服众的儒将陆逊?这样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主公?!”阶下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大都督之位举足轻重,事关东吴大业,请主公三思!……”
有了第一声,就会有第二声第三声,当反对之声似海浪汹涌而至,陆逊仿佛置身于风口浪尖,他不发一言,也迟迟不伸手去接内官手上的东西。
“孤心意已决,众卿家且收回疑议,此事就此落定,君无戏言!”面对不绝于耳的请命,孙权冷面说得不容商榷,而后把目光重新回到陆逊身上,“伯言,东吴大都督的兵符就在你面前,你敢不敢接受如此重任?”
他在孙权绝对威严的眼神注视下沉着跪地,拜俯而领旨:“臣陆逊,叩谢主公圣恩,逊必不负主公所托,愿为东吴身先士卒粉身碎骨!”
“好,伯言尽快领兵开赴前线,此战将由你全权指挥。另,朱然、韩当、徐盛、潘璋、孙桓为副将,从旁协助伯言。”孙权趁热打铁似地把决议交代完善,“还望诸将同仇敌忾尽心尽力,为我东吴打赢漂亮的一仗!”
群臣见事已成定局,再不是逆耳忠言可以扭转,甚感无奈也只得纷纷跪落以示遵旨,其中也包括那个头脑一片空白的朱然。
平身后的陆逊以双手接过内官呈递的玉章和兵符,看着手里那份由孙权力排众议赐给他的殊荣,他明显感受到它重于泰山的分量,来得有些突然,太沉。
“今日朝会暂毕,众卿先行退下。”孙权遣散众人,双眼却一直盯着其中神情失意的某人,提声唤道,“义封,你留下。”
陆逊临出门时下意识微转眸回望朱然的背影,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眼,随后便持节而出。
那日,除了他们本人,没人知道当时孙权单独留下朱然和他说了什么。
出侯府的一路上不乏有人走上近前向陆逊庆功贺喜,他皆只是淡淡谢过,维持应有的礼貌和惯有的谦和,不愿过分招摇了自己。
象征权力的信物在手掌中愈发被自己的体温暖化,这恍惚的感觉虽然有点像做梦,但他却很想让她知道,他现在是东吴的大都督了,他终于有能力,有机会可以去兑现去年冬天他在雪里许她的承诺了——
“郡主,纵然故人已去,但伯言尚在。伯言会倾尽这一腔热血,守护郡主深爱的这片故土,并且…守护郡主。”
江面的风更大了,多景楼上的她在潮声迭起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因而鬼使神差又想起凛凛寒冬,有人曾对着满山白雪,对她抒发他的豪情壮志。
“所以请郡主放心,伯言,必定会殚精竭虑辅佐主公,伯言要用自己这双手,把一个国泰民安的江东捧到郡主面前。”
想着,她空洞的眼眸忽然就湿热了。
这份莫名而生的感动,只属于她和他的灵犀相通,无关距离,无关伦常,无关别人。
只关乎,爱。
若贻笑千古,因为爱得执迷又糊涂。
江风吹着两侧鬓角的发丝,在朦胧的视线里飞舞着,她终于还是,迎着滚滚江水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