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的夜晚不算漫长,随着子时临近,在台上伶人你来我往,循序渐进的唱念做打中,戏已过了半场。
孙权悠然听戏,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会把视线转向身旁的妹妹,一番耐人寻味的打量,见她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安静地看着戏台,不知其心神究竟是专注于戏中,还是游离于戏外,不由问起:“小妹,你喜欢这出戏吗?”
她回过神来,懒于措辞,只沉吟一声:“嗯。”
“那小妹认为,祝融和共工,谁是好人?”孙权凝思注视她的侧颜和眼眸,话里玄机暗藏,“谁又是坏人?”
“乱世无义战,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台上,眼里有纷纷交错的光影,“争斗杀伐,也只是因为坚守了不同的信仰。”
“乱世无义战……”孙权轻念她的回答,品尝出颇深的感慨,“说的好极了。”
孙权想,若非历尽岁月沧桑,饱经战乱创痛,又怎会有如此深彻的感悟?
说罢他转回,沉下脸:“至少你选择的信仰和二哥是一样的,你能由始至终都站在二哥身边,二哥觉得很欣慰。”
他脸上似乎有抹笑容,却背着光,暗得看不清。
“那么二哥……”她这才将脸转侧,看向孙权,也是那般弦外有声地问他,“你相信这世上有不周山吗?”
山里起风了,一重挺拔的身影屹立在夜幕下的点将台,他眉眼轻然抬起,远望着那片清幽的山间月色,等着某个惊天动地的时刻。
夜空忽明忽暗闪烁着万点星辰,这一切仿佛,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
这戏一唱就是接连几个时辰,主上也一直没有表现出散席的意思,这可难为了吴王宫里那些看戏的大臣们,他们中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坐不住了。
孙权心下早已察觉到群臣的躁动,故意不动声色熬着他们,趁着一幕告一段落,他终于转过他威严的圣颜,笑容可掬地表示关怀:“众位爱卿为何看起来不大惬意?难道是孤安排的戏不合你们胃口?”
大臣里有人起身做表率,向孙权恭恭敬敬地陈辞解释:“主公雅兴之至欲通宵欢宴,只是臣等赏戏时久,略感疲乏,本想奏请主公容许臣等先行告退,又怕中断戏文扰了主公的兴致,这才犹豫不决暗自焦灼……”
“原来爱卿们都听累了?”孙权低头明了似地笑了,可气氛却被他的笑声带出诡异,笑着,他的口气竟急转直下,变得冷酷而狠厉,“前线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还没有疲乏,你们舒舒服服坐在这宴饮、听戏、谈笑风生就已经疲乏了!”
雷霆之下,群臣惶恐,连她也是不自觉被兄长的君威惊心一颤。
多年来她深有体会,孙权作为君主在性格上的喜怒无常,多少是让人敬畏的。
“主公息怒……”惊觉触了孙权逆鳞,顷刻间所有的大臣皆跪地诚惶请罪,“并非臣等不顾惜主公恩泽,正因身在武昌却心系战事,国之危难,忧患未绝,臣等却在此安逸享乐,想起前线那些抱着必死决心要为国捐躯的将士,实在难以心安……”
她看着那成排的后背朝天匍匐在孙权座前,场面是极其壮观的,而孙权在听到众人倾诉赤胆忠心后,脸色才有些好转。
“既然你们都说是因为担心战事,连这么精彩的好戏都食之无味,那孤就告诉你们一个绝对震撼的消息。”孙权整衣而起,走向那些臣服的官员,“就在夷陵那片战场上,大都督陆逊也会主导一场戏,比这的还要精彩。”
忽然提起陆逊的名字,连带着孙权那些扑朔迷离的言语,不禁让群臣惊疑不定:“主公所言,是指……?”
孙权昂起头,眼神口吻无不彰显他睥睨天下的气魄:“今夜,我东吴就要和蜀军决一死战!”
这道恍如从天而降的军情,对那些毫无心理准备的大臣而言,犹如醍醐灌顶,瞬间炸开了锅。
虽然和大臣们相比,之前她都还算镇定,这时却也禁不住孙权一句话,心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快子时了吧?”孙权假装看了看天色,恢复了和颜悦色,抬手邀众人平身,“下一出就是祝融大战共工了,众爱卿还是安心就座,随孤一同看下去吧?”
本来以为孙权要趁此与他们详谈军事,不想他却转了个弯又把话题绕回了戏台上,主君的善变真是令群臣难以招架。
“主公……”有心急的大臣按捺不住想进言。
“哦,对了。”孙权却看准了时机将他们打断,只见他刚走回座位还未坐下又蓦然回身,“日前太史令曾以星象预言,今夏定会有火神降临楚地。”
方才还在说戏,这会又聊起天文和神灵,大臣们面面相觑片刻,皆是不知所云。
孙权从容入座,望着阶下表情各异的大臣,唇边笑已成谜:“算算时间,祝融那把火也该在夷陵烧起来了吧?”
有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有人因此陷入更大的谜团,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