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催生了盼归人的愁思柔肠,她伫立城楼望向西边,只见月下关山迢递,笼罩着一片深邃的幽静。
她站在这里等,秋水凝眸,宛如一尊雕像,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白天的时候她已经去孙权那问过了,可他亦是一筹莫展,表示也并不太清楚朱然此刻的伤势,一切必须等他亲自回来才见分晓。
“小妹你也不必太担心了,义封他不会有事的。”孙权好生安慰她说,“等军队回到武昌,二哥一定会让最好的御医给他疗伤!”
即使孙权再三向她保证,也无法让她安下心来,她坐不住,就任性跑上城楼,她要亲眼看到陆逊、朱然,看到她最关心的那两人带着军队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要第一眼就能确认他们都安然无恙。
登高望远,思绪就不由得飘走,安静的时光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姑姑刚才说,感情里最大的幸运是相濡以沫,那最大的不幸呢?难道就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表面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好似泛滥的江水,翻涌着一个又一个浪潮。
“我最放不下的,是我这苦命的女儿……”母亲临终之言恍惚又上心头。
她想起母亲哭诉的样子,那么伤心:“我这做娘的,到头来都没能让她下半生有个依靠……想到下半辈子她要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我怎么走得安心?……”
她垂下哀伤的眼眸,深觉自己是如此不孝,没能让母亲走得了无牵挂,深重的负罪感把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小妹,你应该比二哥更明白,母亲的遗愿……她是希望你从今以后都能活得快乐,幸福,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下去了……”
二哥说的对啊,这些年她对自己,对那些深爱她的人,无疑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折磨,她真的好累……她记不得这些年陷在孤寂的泥沼深渊里,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但她已经愈发强烈地感觉到,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想,是时候彻底放手了。
放开自己,放开那些执念半生终徒劳无果的虚妄。
如今随着这场战争硝烟弥散,她也终于解脱了,她是不是可以忘记那些家国情仇前尘过往,勇敢走出一步,为自己而活?
她扪心自问着,缓缓抬起目光,凄凉笑着,眼里结满了泪霜。
浩浩荡荡的东吴军队穿过山林,行走于暮色下的荆襄平原,经过数天的行进,终于抵达吴都境内了。
对于这些凯旋而归的吴军,他们刚刚打败蜀军收复了失地,一个个正是斗志昂扬,唯有陆逊依旧愁眉深锁,他内心有种近乡情怯的复杂味道,越是临近武昌,他越是百感交集。
面见至尊他尚能从容应对,可是见到她,又该怎么说呢……
“郡主你快看!”女侍卫长惊声指着远处城门外唤她,“好多人……是我们东吴的军队!他们回来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迫不及待跑下城楼,直奔城门之外,这一口气就闯到了千军万马跟前。
队伍最前方,正对她骑在马上的人是陆逊,两双眼几乎是始料未及地对上了,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瞬间的呼吸凝固,陆逊深情望着她,虽然只是几个月的别离,重逢却沧桑得恍如隔世。
半晌她才回过神,木然将视线扫过他身边众人,一一辨认出那些藏在头盔下的面容:韩当、潘璋、徐盛、孙桓……
他们都在,唯独看不到朱然的身影。
“义封哥呢?”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陆逊,眼神里写满不安,“他人在哪里……”
陆逊胸口沉闷地不说话,回头望了望身后,像是用眼神下达了某个指示,她便见到有人从队伍里牵出一匹空马,她认出那是朱然的坐骑,可马背上却没有他!
她怔愕着,又有士兵手捧甲胄到她跟前,那身叠放整齐的头盔和战袍一点一点呈现在她眼底,就连她身边的女侍卫长都惊得目瞪口呆,这不言而喻的结果,瞬时令她万箭穿心。
再也问不出一个字,她痛心疾首地捂住嘴,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透过指缝渗出来——
混蛋!多少人离我而去,你为什么也这样……为什么你不等我了……
女侍卫长见势扶住她抽搐的肩膀,可她低着头,悲伤得不能自已。
陆逊看着她当众真情流露沉湎于伤痛,心便也痛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突然很希望被人捧到她眼前是他的盔甲。
如果换作是我,你会怎么样呢?
你会否也万念俱灰,为我失声痛哭泪洒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