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还未化尽，不好赶路，依我看啊，姑姑还是别急着回去吧？”
孙茹搂着怀里的婴儿一边轻轻拍慢慢晃着，一边分心和她说着话。
此时她靠在阁楼外的长椅上，望着扶栏上覆盖的积雪出神，雪光将她眸底返照出一片迷离的光泽，她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不期然地飞落了一只麻雀，在她手边的栏杆上跳跃，不时钻进雪里像是在觅食。
她这般安静，连鸟儿都不怕她。
“我听说春祭之日，姑姑从步夫人那求得一颗种子，却未将它种于城郊？”
鸟儿扑簌飞走，她终于回过神来，回头望见屋内的孙茹俯身，将襁褓轻放入摇篮里。
“抗儿睡着了？”她答非所问道，不经意地看向摇篮。
“嗯，这小家伙近来嗜睡，肚子饿了才肯醒来，吃饱不久便又睡了……”孙茹轻轻缓缓地推着摇篮，望着孩子香甜的睡相，不由自主地笑了，“陪着孩子我时常想，其实像他这样睡着了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去想，无忧无虑的。”
她凝望孙茹俯看孩子的神态，那是发自内心母爱充盈的笑容，所以有着溢于言表的温柔和慈祥，灿若暖阳。
“我想茹儿也是好奇，为何我会什么都不求，单单只求一颗种子吧？”她拾回了孙茹刚才想问，她却不答的话题。
孙茹不笨，她转过脸来：“那种子对姑姑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吧？”
“那是一颗树种。”她说道，伴着平静的呼吸，“是沉香树的种子。”
“沉香树？”孙茹微怔，“听说它的木材散发奇香，可制香料？”
“世有沉香，体如白杨，叶如橘柚，花如穗。”古籍中关于此树的记载令她记忆犹新，她自可信手拈来，“雨露浸渍，渐积成香。妙香蕴藉，流芳百世。”
“这种树在江东并不多见，是很名贵的木种吧？”孙茹问。
“名贵。”她莫名苦笑地看向了一旁，“世人知沉香，知它承天地灵秀日月精华，却不知它‘蚌病成蛛’、‘凤凰涅槃’，也是历尽了苦难，承受数十年风雨侵蚀方能孕香。”
孙茹忽地愣住，眉心渐次蹙起。
“一棵沉香树逾百年则半老，待它外皮朽烂、香木枯折之后，用斧具将它凿开，世人才会发现……”她说着有些踟蹰，声音亦有些哽咽，“它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
“原本我见姑姑将自己的名字改作‘沉香’，想必是心里喜欢，只是想不到……”孙茹脸上郁结了一道挥散不去的愁云，“姑姑喜欢的，竟会是这般阴郁沉重、伤痕累累的树木。”
她哑然凝噎，思绪万千。
喜欢沉香，不光是有关于她和陆逊的回忆，也更因为这种树在千锤百炼下遍体鳞伤的命运，都像极了自己这一生的际遇——
生我于乱世，陷我于不幸。
人和树，便是有着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谊。
她脸上的哀伤之色刺痛了孙茹的心，使得她转过了视线看回孩子，只是看着看着，孙茹便不由得回忆起了一段对她来说永生难忘的经历。
那是丈夫在夷陵大捷后凯旋而归的夜晚，他受到吴王的倾力封赏，在江东臣民心里赢得了威望，可他并不开心，没有一点打了胜仗回来壮志满畴的骄傲，他喝醉了。
被下属送回府上的时候，他的神志便是游离于清楚和模糊之间，走路不稳，孙茹便上去扶着他走。进了卧室，她一心想将他扶去榻上歇息，可不堪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近床沿时猛地重负袭来直到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一摔怕是给他摔醒了些，他和她四目相对着。
气氛僵固了有一会，孙茹尝试去推开他，他却在这时开口说话了。
“活在乱世的每个人都不容易。”他感怀颇深地说着，“奔波劳碌了大半生，今天若不是有人点醒了我，我想我到现在都还不懂，我该用我的余生去学会珍惜。”
当时她仰望着陆逊的双眸，看穿了他眼底多少挣扎和痛苦，她问了他一句话，将他怔懵了许久。
孙茹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那个稚嫩甜美的婴儿。
“这是我和陆议哥哥的第一个孩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懂他的来之不易，所以她看得那样专注，真是她心爱的东西，“我一定要用我毕生的时间陪伴他，呵护他，抚养他长大成人。”
她望着自己如今已为人母的侄女，百感交集在心间却无一字可形容，静静听着孙茹说道：
“我要他做一个，像他父亲一样好的人。”
她终是有感而发：“我之所以要一颗种子而非树苗，便是想体会把它种进土壤，一个小生命从初生到伟岸，点点滴滴地成长，那生生不息繁衍下去的，便是希望了。”
孙茹听出了她话里有话的深意，心知她是想做母亲了，便和颜宽慰她道：“姑姑莫急，总有一天您也会和我一样，亲自诞育一个美好的生命，感受它带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