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震拄着拐杖被搀来后,牛进达便让儿子,叩拜兄长之恩。甭管合不合用,尉迟宝环能想到这一点,就说明心里惦记着牛震呢! 但尉迟宝环却闪到了一旁,连连摆手:“叔父,贤弟,环可不敢贪他人之功,此物是另有主人让我送来的。环就是跑个腿,当不得谢。” 这话把牛家父子弄得一愣,自从牛震残废了,也只有几府“通家之好”的子弟与之来往,所有牛震的朋友有限,谁还会想到他呢? 尉迟宝环也是沉着脸,叹道:“这是杜将军在上松风岭之前,特意关照小侄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侄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杜璟? 这不对啊!杜璟与牛震不熟啊,也只是上次来拜府,出于礼节的打了个照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话可是把尉迟宝环难住了,杜璟的身份,陛下是下过禁口令的。 可他要是不说,牛家父子也不好领这份情。为难之下,尉迟宝环跺了下脚,也豁出去了,当即对牛家父子说到,这个活计是在松风岭之战前,杜璟吩咐的。 刀枪无眼,尤其是大仗、恶仗,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活着回来。杜璟告诉他们,若是其不能活下来,就由他和程处弼代劳。 “他,他说这条腿,是他还你的。” 有借才有还,杜璟更他并不熟识,谈何还他! 牛震一听,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也是因为太激动了,拐棍没扶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可趴在地上的牛震,还是死死地抓着尉迟宝环的腿,红着眼睛,哆嗦问道:“是他,是他吗?” 此处无声胜有声,尉迟宝环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以拳砸地的牛震,放声悲哭:“二郎,是二郎啊,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牛进达家教极严,牛震小时候就是彬彬有礼的孩子,被时为秦王的圣人所看重,特选为杜璟的侍读,陪着他读书、玩耍。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的那天,牛震也在千秋殿,他们掳走杜璟时,牛震拼命去救,结果被斩断了右小腿,人也昏死了过去。 事后,陛下可怜他年幼,身体又已经残废,并没有降罪。还受其从七品下宣义郎的散官,领一份钱粮,当做抚慰。 这些年来,牛震很少外出,倒不是因为腿脚不便,而是因为他还没有从失去最好朋友的阴影中走出来。 牛进达也是踉跄了一下,失神丧魄般坐在石椅上,嘴里喃喃着:“我们折了一位皇子?” 牛进达和牛震都出口寻问個中内情,但尉迟宝环只回了一个词“禁中语”,意思非常明白,此事非人臣所敢说, 扶着牛震坐在,尉迟宝环一边帮牛震把假腿安上,一边说着这条假腿的来历。打他入右翊中郎将府以来,杜璟的公房中,就挂着各种各样的图纸。 小到一个部件,大到一个整体。摞起来不比一旁的石桌低。每一个零部件,都是他亲自做的。 工艺定型了,差的是尺寸,为此还特意让程处弼借着拜访之名,带他到牛府,留心了牛震的身高,断腿的长短,及脚的尺寸。 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回府,就住在衙署的公房中,做了好久。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重新开始。做了很久,也很仔细,直到出征前做好。 牛震虽然足不出户,但毕竟也是从七品下的散官,不时也会有朝廷的邸报送到府中。他当然知道,右翊府中郎将已经壮烈殉国了。 很是珍惜的抱起膝盖,摸着冰冷假肢,红眼眼睛,喃喃着:“二郎,还是二郎,他没有忘记我!” 话到这分,牛进达算是明白了,在进军蜀浑山前,杜璟为什么替他出谋划策,从而让他和李大亮在卫公面前,压过薛氏兄弟一头,争得了这个差事。 战后,侯君集揣揣不安,乔轨整日吊着个脸;程知节和尉迟恭在庆典大打出手,这一些列反常的举动,恰恰因为杜璟的身份而迎刃而解。 牛进达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声道:“不枉你为他搭上一条腿,他的确是个重情的人啊!” 话毕,牛进达转身走了,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嘀咕着,对不起陛下云云。 而尉迟宝环也蹲了下来,对牛震说:“将军是个要强的性子,我没见过他被什么难倒过。” “他当你是兄弟,所以费尽心力造了这支假腿,就是希望你能振作,重新站起来。” 尉迟宝环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帮牛震站起来,可这是他家将军的一片心意。将军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相信这话是有道理的,也真心希望有此砥砺,牛震能一扫颓废之气,重新振作起来。 牛震没有话,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尉迟宝环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告辞。而牛震就在这凉亭中坐了一夜,不管他母亲吴氏怎么劝都没有动。 倒了第二天,牛震要了一大顿吃的,一边大口的朵颐,一边用膝盖的关节,活动着新按上的假肢。然后,便是拄着拐杖,试着走路。 可他已经瘸了十几年了,根本就掌握不好重心,没过多大一会儿,人便摔的七荤八素,头都磕破了。 下人们要来扶,皆被牛震喝退。他就是要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他不能辜负二郎的一片苦心。 远处看着儿子的吴氏,拿着帕子捂着嘴,眼泪成串的往下流。可她不敢哭出声,怕她的响动,误了儿子的终身。 此时的牛进达,也出现在夫人身后,揽着夫人,看着摔倒又爬起来的儿子,沉声道:“他现在是为两个人活,你得给他时间。” 对于别人来说,少一个杜璟,也许没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