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新风尚,正巧这时候流行的是以乐会友,列位公子甭管吹得是个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调,手边都得带个成色好的笛子洞箫装象。
皇帝已过了不惑之龄,不过自觉风华正茂,时常站在风尚前端。
刚刚袭击了赵泽瑜的就是一柄玉笛。
皇帝似乎有些不悦:“还未学便说自己愚钝,朕看你是太过怠懒。泽瑾将你带在身边教导,难不成就将你教成了这般懦弱退缩的模样?”
如燧石一般,赵泽瑜猛地自皇帝的云山雾罩中窥出了一点意味深长来。
皇帝这一番想来是因为兄长。
这年头皇长子不好当,先皇后留下的嫡长子更不好当,母家尚有兵权东宫空悬的皇长子当的是难上加难。
秦王是皇帝最疼爱、最欣赏的一个儿子,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他最防备、最忌惮的儿子。
赵泽瑾如今进退两难,如履薄冰不外如是。
赵泽瑜斟酌了一下,一脸自责惭愧:“皇长兄为父皇分忧、颇为忙碌,儿臣并无脸面时时叨扰皇长兄,加之儿臣本身懈怠,是以并未学得皇长兄才能。”
皇帝轻哂,旋即道:“无妨,泽瑾对你的课业不上心,朕来教你。”
赵泽瑜本能地对一切诋毁皇长兄的话反感,却只眉头微皱了下,低声道:“谢父皇。”
皇帝十分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赵泽瑜从记事到现在从来没享受过父亲的怀抱,幼时也并非不曾羡慕过那些被父亲疼宠的孩子们。
只是现在,幼时所愿少年达成,他却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与胆寒,这只手和皇长兄宠爱鼓励的手不同,满是强权的压迫与威胁。
他不明白皇帝想用他做什么,却已然看到了今后动荡的生活。
罢了,陛下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危及皇长兄。
他这边刚这么想着,耳边便传来了一声熟悉的锁扣声。
瑜乌鸦整个人猛地僵成了一条有眼睛的棺材板,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把他被子里的命拿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用一种挑剔的眼光看着盒子里的小玩意儿,那轻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赵泽瑜猛然间生出了一种怨怼,难道陛下要将他生命中所有的信仰一一铲除、将他的血肉一点点碾碎才肯罢休吗?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满是恨意的目光,然而一声脆响及时在皇帝察觉之前将他拉了回来。
赵泽瑜从那种魔魇的状态清醒过来,后背悄无声息地瘆出了一身冷汗,他何时对皇帝有这般大的恨意了?
若是让皇帝看见他方才的眼神,明年的今日就能去乱葬岗拜祭他了。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果真是亏着你了,这么宝贝。”皇帝手中拿着一只木刻的小马,这是他小时皇长兄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做完后那执笔舞剑的手指上满是木茬与细小的划痕。
他的命被皇帝把玩着,纵使赵泽瑜再心焦,也只能勉强道:“儿臣没什么见识,让父皇见笑了。”
“妄自菲薄,朕看这玉佩便不错,”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赵泽瑜耳中宛若催命鬼差一样,赵泽瑜惊得跪了下去,“儿臣僭越,那日见皇长兄佩戴实在喜欢便不依不饶讨了来,请父皇恕罪。”
皇帝无奈,沉了声音:“起来。”
他捏了下眉心,将被忤逆的不悦按了下去:“不过一枚玉,你是朕的儿子,有什么好僭越的。有朕在这里,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喜欢什么朕都会赏你。”
任何一个皇子听到皇帝这样说都会欣喜不已,可赵泽瑜只有无比的疲惫,只能十分真诚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见他识趣,皇帝便也不多追究,随手将盒子放在床上起身:“朕也不打扰你安睡了,记得跟着师傅多用功,朕可是要考的。”
赵泽瑜例行公事似的“惶恐”着:“儿臣不孝,劳父皇夜半探望,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咂摸了一下“不孝”二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便记着你这话,今后莫要违抗朕,听朕的话。”
伏在地上恭送了皇帝,赵泽瑜才被刺痛的膝盖骨唤回了神,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喷嚏——他天生贱命,受不得陛下的好,从陛下来这儿他身上的汗就没干过,这会儿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似的。
得用水清理下,他张口便要叫乘风,忽地一个激灵,把自己两条要罹患半身不遂的两条腿拔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向了耳房。
下一瞬他大口喘起了气,野马似的心跳渐渐平息了下来,乘风这小兔崽子安然无恙地睡着,根本不知道他家主人这半夜的惊心动魄。
赵泽瑜托起烛台,在并不明亮的烛光下,他废了好大劲才找出乘风后颈一个极小的针孔,想必天亮后便会彻底不见。
他苦笑了下,自己去打了桶水。初秋,井水已然泛了凉意,却凉不过他心中寒意。
事出反常必为妖,皇帝恩威并施,除了皇长兄,还有何原因能让皇帝想起自己这个透明皇子?
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兄长庇护下当个闲散王爷,可是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