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手足情深,泽瑾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包藏祸心。
如今看来,这小子果真不是像泽瑾说得那般毫无心机。
他回了个半礼,毫无诚意地道:“让八皇子久等,整军尚需一时半刻,殿下不介意再等等吧?”
礼部侍郎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不敢得罪这位戎马一生的洛帅,职责所在,却也不能让八皇子被气得当众失了态,正欲打个圆场,便听赵泽瑜道:“洛帅凯旋,父皇龙心甚悦,自然会让我大启功臣正衣冠以祭天地论功勋。只是这吉时不过午,便还要请洛帅下令速随我前往天枢台。”
洛振远幽深的目光扫视过赵泽瑜,时常受到柳明修审视,洛帅终归是战场上的人,便是再用兵如神,也比不上文人那柄刮骨刀搅弄风云。
故而赵泽瑜丝毫不以为忤,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安分极了,不松不紧,就好似对面不是杀伐决断的铁血统帅一般。
洛振远再想给皇帝脸色看也不会拿军中将士的归国礼开玩笑。不过一刻钟,军营已然整理完毕,方阵整齐肃穆。
赵泽瑜忍不住赞叹一句:“定北军诸将士果真令行禁止,有这样军纪严明的军队驻边,果真是我大启福音。”
听他这般说,洛振远本觉得他是惺惺作态,转眼看去却见他面色一片肃然敬佩,想到从登基后从未来过天枢台的陛下,倒无端生出些感慨,也没了方才的针锋相对:“多谢殿下。”
谢什么?赵泽瑜没有问,洛振远此刻的神情似乎与那日他在江湖上看热闹曲终人散后一个老者长叹时的怅然重合了。
江湖之义、军中热血,又都是何时散尽的呢?
一路沉默,至天枢台时不过巳时。
赵泽瑜与洛振远并排登上天枢台,这里刻录着自太宗以来所有的对外征战,胜败尽数如实。
赵泽瑜气沉丹田,少年人清朗的嗓音中此刻多了些低沉,像是坠入时光的洪流一般:
“白云悠悠,苍狗不驻。
风雨飘摇,民安得赎。
兵戈噬人,不归身误。
乌啼革裹,卫国惧无。
北原狼子,掠我妇孺。
犯我河山,其心必诛。
大启将士,同心力戮。
大胜还朝,千秋不枯。”
一旁的侍官端着六盅酒上前,两人各执一盅,赵泽瑜开口道:“第一杯,禀我大启先祖,定北军与北原一战,俘获北原王子阿克鲁,扬我大启声威。”
低下兵士齐声大喝三声,两人饮下此杯。
再度执一盅酒,洛振远面向台下三万将士:“今次随我归都者,伤残、报丧、告老、探亲者众,尔等同袍者,葬身北地无数,第二杯,祭我大启牺牲兵魂。”
赵泽瑜执第三盅:“诸位皆是我大启英雄,第三杯,敬诸位将士,入城后,定北将士,陛下各有封赏。”
万岁之声一片,礼数也已成。
洛振远方才的动容又原封不动地冰了回去,皮笑肉不笑:“殿下可真是好气度,准备十分充足。”
毕竟是兄长的舅舅,赵泽瑜能不冲突便不冲突:“不过是兄长提点,拾人牙慧罢了。”
倒把洛振远噎住了,他这边再怎么阴阳怪气,比不上自己傻外甥心胸宽广至此,再讽刺下去就是不给泽瑾那个小兔崽子面子。
一时间,堂堂定北军的统帅憋得好不憋屈,心道等回去就收拾泽瑾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
他面色不善:“泽瑾倒是向着你。”
赵泽瑜没忍住嘴角微微提起,难怪说老小孩,洛帅倒是和兄长赌起了气。
他悠悠地袖起了手,满是愉悦。可那又怎么样呢?兄长不还是心疼自己这个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