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四行仓库里的人跑了,日本人军方给了明确的信息,绝对不能放跑那些军人。
班森领事坐在窗前一把椅子上,叼着他心爱的石楠木烟斗。整个烟斗早已经在他手日常摩挲下包了浆。
使原本就价值不菲的烟斗上那华丽的,自然形成的火焰纹有了渐变的特色。
袅袅青烟掠过,令他忧愁的面孔多少有些模糊。
这一次日本人的脸面真是……
根据广播与报纸的报导,所有人都知道了日本人在淞沪战场最后一战中,动用了海军陆战队与重藤大秋的旅团,居然没有攻下一座小小的四行仓库。
光坦克就损失了十几辆,看来日本人的本事还真就……
吸着烟斗,班森领事模模糊糊的想。
但工部局收到日本人的通告,倘若不留下四行仓库里的军人,那么日本军队就会开进大上海。
本着租界的意思,当然不能让日本军队开进租界,理由当然是逃难到这边的难民,但更重要的是各国在租界的利益。
到时万国商团与英军都会奉命封锁四行仓库附近,务必不让里面的守军跑掉一个。
这里的“万国商团”可不是什么商务部门,那是旧上海时期租界的军队,最早的称呼是上海义勇队。
那么要不要听从那家伙的安排……
放不放跑张四行与他手下的人,这是个问题。
如果从表面看,被讹诈的班森领事处于劣势。但问题在于,要是抓住张四行,那么日军会满意,租界各国也会满意。
唯一担心的是,日本人借此为理由占领租界,那就是个天大的问题。
但他们要是不占领呢。
只要他们撤退到租界,那么必然被万国商团与英军包围,不怕他跑了。而且到时被他扣押的英国大兵与那个德国军官,都能营救回来。
到时欧洲各国,对自己这个抓住了银行大盗的人,当然会另眼相看。另外日本人会更高兴,毕竟有消息说那些造成日本人损失的主要就是那个德国人。
“哼,又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家伙,完全没有政治头脑。”
那么现在……现在就等派去日本领事馆交涉,并求见日本方面的指挥官松井石根的人回话。
希望以张四行与张四行的扣押,换取日本人不进攻租界。
看着天边的晚霞,班森领事默默忍受着事情有结果之前的这段漫长的时间。
不久四行仓库的谢晋元慢慢放下电话。
他呆呆的站在那儿,然后慢慢坐下来。下意识摘下军帽,手插入自己的头发。
按照命令,他要在午夜零点率领四行仓库的守军撤出四行仓库。问题在于,他需要做一件事,他要把张四行交给租界的工部局。
这预示着什么,表面是把一个欧洲各国都想抓的银行劫匪追究责任。而实际上,恐怕也是日本人一方的要求。
理由是换取四行孤军的安全离开。
从本心讲,谢晋元是拒绝这件事的。
都是一个战壕中的弟兄,就这么把张四行交出去,于心何忍。
除此之外,除八十七师的官兵之外,其他人也需要交到工部局的万国商团控制。
这,这分明就是要弟兄们的命。
尽管电话那头的上级,向他发出命令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如果不能留下些人给日本人出气,恐怕谢晋元和他手下的官兵,就无法离开租界。
“难道……难道你们都该忘了,这里是中国,那些人刚刚打完了一场保家卫国的战斗。你们……你们……”
猛然站起身来,双臂乱舞,疯了般把办公室上的东西全都掀到地下。
发出一股子邪火之后,谢晋元颓然站在那儿,接着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挺进黑发中。
这时候……我真要按命令做了,还协助英军缴械,那我还算是人吗。
然而不做呢,如果放跑了杂兵营,无疑是要自己和八十七师的官兵们去顶缸。
这些条件,就像是个二难推理般难解。
他扬声叫道,
“来人”
在办公室外面的人显然都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但没有人敢进来打扰他。直到他叫人,办公室的门才被打开。
外面的人一看里面的情景,就想进来收拾办公室里的东西。
可谢晋元只是晃了晃手,有些无力的说,
“不,不必了,上面让我们今夜零点撤出四行仓库,你们……”
弯腰从地下捡起军帽,重新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然后他有些无力的挥了下手,声音有些暗哑的发布命令,
“去楼上楼下通知,各部归建,整理装备,随时戒备,另外去个人把张先生给我请来。”
而此刻的张四行早就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躺在几袋粮食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