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会怎样回忆起过去呢?
我还没有老到可以云淡风轻地说起曾经的一切,但过去确实离我遥远了。
回忆中的自己站在我面前,我与她对望,我们是陌生朋友,熟知彼此每一段起伏心事。
我经过不同的门口,推开门总能看见她熟悉的背影。
终于她转过身,看着我,说:“陈圆圆,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还是我吗?我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怎么不可能是这样?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
我不再学画画,结束了并没有天赋的美术生涯。
我没有去国外念大学,挣扎一年在A市念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校。我做着一份与我的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赚的钱刚刚好够养活自己。
我不再大笑,同样也不会在深夜大哭。
我再没有用澎湃的热情喜欢一个人,也没有爱上任何人。
我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结了婚,婚后两个月才加上微信。他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中学同学,他很有钱,自大到妄图改变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回溯人生的脉络,试图将一切改变归结于我十八岁的那场灾难。
那年我十八岁,原计划高中结束后,会到国外一所大学继续学习艺术。那所学校并不算好,学费昂贵,恰好与我匹配。
拜我妈所赐,我从小就学画画。也许得到过老师的夸奖,记不清了,夸奖的次数比起指责少得可怜,因为我的老师就是我妈妈。
我的妈妈是一位很优秀的画家,她时常叹惋命运不公,她的女儿为什么没有继承她的天赋。
该怪谁呢?没有天赋的事情谁也不能怪,我可以完成每一次绘画作业,却没能画出一幅让妈妈惊艳的画。
我根本不喜欢画画。
遇见李进的那一天,我就在做这件我最不喜欢的事情,我在学校走廊里画墙绘。
走廊一侧是推拉窗,两扇窗户中间是涂着特殊材质的白墙,定期由不同班级画墙绘。
我站在凳子上,左手拿着颜料盘,右手拿着笔刷正在描雪山顶。
从凳子上下来的时候我脚一滑,手里的笔没拿稳摔了出去,正好掉在路过的黑色帆布鞋上。
帆布鞋上一道白痕,我连忙鞠躬道歉,抬起头看到的那张脸让我微微愣住,回过神时他已经走了。
叮铃铃,上课铃响。
走廊风里有夏天阳光的味道,我捡起画笔,板上画的雪山已经风干了。
他好像雪山啊。
开始注意他,偷偷打听他的名字,知道他在隔壁班。
过了三天,我跟宋瑜亭说我喜欢上隔壁班的一个男生。
自习课,我拉着宋瑜亭偷偷从教室后面溜出去。
隔壁班正在篮球场上体育课。
我指着那个站在篮板下喝水的男生,说就是他,我喜欢上了他。
宋瑜亭比我更激动,帮我问到他叫李进。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真简单的名字,像他的黑色帆布鞋一样,连牌子都没有。
我想过和他搭话,最合理的方式是赔他一双鞋。
我在商场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相同的款式。宋瑜亭说我应该和他告白,怂恿我写情书。
我听信她的话写了,然后被他扔了。
我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发现不了我,我明明那么努力地在他面前出现了。
在早餐,在食堂,在放学,甚至我还和他坐过同一班回家的公交。
这个人怎么会看不到我呢?
后来他才跟我说,他早就知道了我,是装没看见。
“有些害怕。”当时李进的表情略微腼腆。
我那时候不理解,现在明白了。
我如何进入他的边界,就像此时的罗兰对于我。
过于强烈直接的情感一开始总让人畏缩。从施与者变成承受者,我终于体验到了这种感觉。
他对我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总在我生活中出现?又为什么总是这样诚实地与我对话?我该相信他的诚实吗?
我不知道该向谁要答案。
回想起过去就是这样,里面总少不了李进的影子。
他是重要的,至少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他是重要的。
我相信以冲动命名的爱情,我相信他,我相信我们会在一起,我相信他不可能不喜欢我。
那时候的我相信很多东西,只是没有相信过分曲折的命运。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人要如何对抗命运。现在的我依然不知道。
高中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感觉像搭积木。
原以为是在地上搭积木,后来发现,我以为结实的地面不过是一块随时能被抽走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