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陈之沁离婚的消息时,我正在吃面条。
“好事啊,是好事,你急什么?”我一边咀嚼嘴里的面条一边安慰陈美方,“我妈都那么大个人了,离个婚都离不得吗?”
然后我被陈美方隔着手机骂了一顿。骂得我讪讪摸鼻子,放下筷子,毕恭毕敬聆听领导教诲。
“行,是,您说的对,是我冲动,是我当儿戏。”
我换了左手拿手机,右手掏了掏耳朵。终于,等陈美方教训得差不多了,我插空问:“你说她搬出来了,那她现在住哪?”
“一早回家了,现在正收拾一楼那个屋子呢!”
我不想戳破陈美方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雀跃,说:“你让她别收拾了,就住我那个房间吧,反正我现在一年到头也不在家住。”
我把剩下的面条汤倒了,面碗扔进水槽,倚着碗橱边听陈美方在那边絮絮叨叨。人年纪大了,话也越来越多,什么事都能来回说上三四遍。
我日渐习惯了,经常开着免提,听陈美方在那边说,手里边忙自己的事。
格纹窗帘像疯掉的鸟猛打翅膀,我赶在大雨打湿地板前关上窗户。整面玻璃上贴着大大的米字型棕色胶带,是台风来临前的准备。
手机叮咚一声,莫云发来信息,问我有没有准备泡面和饮用水。
我说家里都有,她不用担心。
【分我点口粮,我没来得及买!】
我:……
五分钟后,莫云说她到楼下了。我拿塑料袋装了四袋泡面、一打鸡蛋,拎着一提二点五升装的纯净水下楼。
费力拉开大门,外面狂风大作,稀疏的大雨点随风砸在地上,莫云单薄的身体从头到脚套着一件黄色胶皮雨衣,她接过我给她的东西,说真是救了她大命。
我说:“这种天气你还没回家?”
“实验数据刚跑一半,我得回去继续了,圆圆谢谢啊!”
莫云在阴暗的天气里就像一颗黄澄澄的大灯泡,朝我摆摆手,裹紧雨衣骑上她的小电驴往风雨里去了。
“注意安全啊!”我在后面喊。
小电驴滴滴应了两声。
半夜停电了,大风刮断了电缆。我缩在被窝里用流量看台风实时路径,预计凌晨三点在岛边正面登陆。
我打着手电,又检查了一遍家里的门窗是否关好,然后回到床上给手机连上充电宝,在铺天盖地的风雨声里沉入睡眠。
这是我来到叶丽岛的第二年。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要说回和莫云的再相遇。
莫云,就是那个大学时救了我一次的女人,也是她告诉我如果真的无法放下过去的事,可以尝试着再去观察它,于是我去当了儿童医院的志愿者,认识了珠珠。
我不明白的是,我大学时莫云就在念博士,等我毕业数年,又经历了一堆破事,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收到莫云的消息,她连发一排感叹号告诉我,她终于在国外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拿到了她的博士学位证。
我说真是可喜可贺啊,我都又恢复单身了。
她说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和她见了一面,她顶着一头锡纸烫的中长发就像《疯狂原始人》里的小伊。她除了眼镜片更厚了,看起来没有变化,情绪依然饱满到惊人,但她说我变了。
我问她哪里变了,她咬着吸管思索了一会儿。
“你看起来比以前好了一些。”莫云说。
我不大能理解她抽象的语言表达能力,她又解释:“就是看起来更想活了,你懂这个感觉吗?”
我说:“你是不是想说我更有生命力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莫云赞同。
我失笑,随口说也许是以前太不想活了。
莫云说:“你知道青少年的自杀率居高不下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什么吗?”
“什么?”
“因为这些孩子还没来得及凭借自己建立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莫云说。
她吸了一大口橙汁。
我说专业人士说得果然有道理。
她对我的恭维一笑而过,说:“恭喜你,可能你现在和这个世界的牵绊更多了一些。”
“不像是什么好话。”我嘟哝一句。
有了联系,于是建立了关系,然后有了牵绊。
那么失去联系呢?
我没有再想这个问题。
我逐渐理解十八岁时决绝地与过去断绝联系的行为,现在的我不会再那么做。有些断裂是无声的,那个号码和头像就躺在那里,无人惊动。
莫云说她接了一个国内博士后的offer,要在研究所继续待两年。我说我正在找一份新工作。
我对她描述我对新工作的期待:“最好不在A市,是安静一点的城市,工作薪水过得去就行,想试试我到底能靠什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