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或许是这一天经历太多,等卡车开下高速的时候,宴清罕见地睡着了。
她一个人远远坐在角落里,像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江妈妈几次想要过去,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自己的女儿,可事实证明,这短短几天内宴清所表现出来的特质,与她心目中“懒散,固执,老好人,不着调,不接地气,没什么大出息”的形象判若两人。尤其是目睹她徒手撕碎敌人之后……那种仿佛来自天性里的冷酷和残忍,根本就不是她亲自见证了所有成长、彼此相伴良久的女儿宴清。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可在看见那双非人眼睛里流露出的近乎受伤的情绪后,在她转身选择逃离没有回头的背影后……终究还是心疼胜过了恐惧。
这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对于宴清来说,妈妈或许是最后一个她在乎的至亲。她是唯一一个不能害怕宴清的人。
可她最后还是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她好像总是会不知不觉间伤到宴清,可因为女儿从来不说,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当自己没有做错过。作为一个赋予对方生命的母亲,而母亲是不能被指责的,错的永远都只能是子女。
妈妈和孩子似乎总处在一种相对的立场中,因此很难感同身受。父母认为孩子不懂感恩,自己省吃俭用满腹心酸地把他们养大,他们却总不能被满足,娇惯得仿佛吃不得一点苦。而孩子却埋怨爸妈想法自私,自己的出生只是为了防老,他们既不肯教会自己责任与爱,也不愿去理解这个时代的无奈和疲惫。彼此之间心生怨怼,却又因为斩不断的血缘不得不绑在一起,分分合合地过完这一生。
在家里得知小女儿病逝的消息,江妈妈第一感觉就是天旋地转,无法相信。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痛苦。接着就是埋怨,好像所有情绪突然之间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埋怨宴清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宁宁,埋怨她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找宴爸帮忙,埋怨她没有倾尽所能不够努力……那时候她对宴清是有恨的,恨到能在一瞬间回想起她所有的不好。
然后灾难发生了。在失去小女儿之后,她眼睁睁看着大女儿死在了自己面前。
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呢?最开始是没有任何感知的,脑子里很空茫,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觉得很不可置信,甚至还不会感到悲伤,好像世界缓缓飘起了大雪,最初是白皑皑一片,雪花下得无声无息。过了很久才慢慢感受到了冷。刺骨的冷。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以前一直觉得这句话很矫情。可事情真正发生之后,才知一切难以追回。
似乎从那一刻起,她才真正地认识到宴清的某些内心,开始懂得这么多年女儿未曾说明白的话语:她的孩子,无法为母亲改变自己的本性,但愿意为她赴死。
这才是自己害怕的地方:怕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才刚刚想明白,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江妈妈叹了口气。
这一次她没有去打扰女儿一个人孤独安静的世界。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本想再试图联系一次自己的丈夫,却没想到卡车一个颠簸,手指误触到屏幕里的浏览器图案,瞬间弹出不久前的网页记录——
上面清晰地显示出一行行搜索关键字。
“一直很饿怎么办?”
“末世求生指南”
“感染者特征”
“感染者如何恢复?”
“所有感染者都会伤人吗?”
“ZF对待感染者政策”
“川州地图”
“如何把财产留给父母?”
江妈妈看着看着,抬头望了一眼安静无声的宴清,突然就红了眼眶。
……
路上再无意外,大家安全地抵达了救助站。
临时救助站就设在东城一所废弃的公立博物馆里,涉及财务纠纷所以还没来得及拆掉,正好被ZF征用,联合当地企业设立救助站。几天时间就进行了一番快速改建,不仅站内做了很多系统分区,也加强了周围地区的安全管理。远远地就能望见门口驻守的两队士兵。
这里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都是房子损毁或家人去世等各种原因来到这里的,附近停满了私家轿车,时不时还有一辆辆卡车运送出入。
川州ZF办事高效,在设立救助站的时候已经导入了本地市民信息库,甚至包括其直系家属和外来常驻人员。站里分工明确,24小时服务不间断,设置了前哨站,隔离区,医疗部,信息墙,后勤部和收容区等等。虽然来往人员杂乱,但工作效率却非常高,一排排分流队伍井然有序。加上旁边肃然而立的持枪卫兵,国家机器的巍然感扑面而来,瞬间就让不少群众存疑的心绪平定下去。
来到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每个人都会进行一番基础的采血体检,显示结果没问题后就可以领取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