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舟气了一路。
诚如洛听风所言,她现在不算整个流民,算半个。
大璃南北常有战事,或遇饥荒、旱涝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先帝下令,江山同心,各地可依据自身情况接收流民。这项律令一直延续至今,然而时间久了,许多地方管理松懈,做事基本不问户籍,出事了才会想着追责,有钱有权的随意就能摆平,因此负责此项的官吏大多挂个虚名,闲职一项,偶尔露个脸,每月不忘领俸。
青禾的老兵比起那些人,起码每日按时上工,称得上尽职尽责。尽管如此,做出来的东西依旧有名无实,仅仅相当于一个临时通行的令牌。舟舟要想在某个地方落脚,真正需要的,还是钱和权。
有权能上户,有钱能买房。
如果她不努力,大概要为奴为婢,或者流落街头。
舟舟脑海中最糟糕的结局不过如此,洛听风微微侧身,替她挡住侧边花柳巷纷飞的绣帕。
他们马车进不来城,白钰乔装的车夫遮掩过头,成为本日唯一被盘问的倒霉蛋。而二人身上带的东西多,急需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赁居需要耐心去找,客栈倒是多,每条街都有小二揽客。
舟舟没有外出经历,做事全凭直觉,一眼相中本城最贵的客栈,还没走近,洛听风抬起剑柄将她前进方向敲歪,舟舟瞪他一眼,并不想说话。她越走越歪,最终在城角找到一家环境清幽的小店。店内陈设简单素朴,舟舟遗憾没有住到奢华好店,看了眼洛听风,愈发后悔先前决定,养人不易,吃住还要双倍。
现在赶人还来得及吗?
舟舟心想:身份是我自己要的,洛听风只是没提前与我说明具体情况。我没问,所以他没说。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再说,我确实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尽管那块破牌子没什么用处。洛听风本性不坏,除了方才捉弄我……等等,捉弄?可恶,他敢捉弄我!
舟舟脸上藏不住事,表情时而乖时而气,时不时又泛起委屈,洛听风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绝对是在盘算赶客。但舟舟还是不够心狠,失忆以来,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宽容和善,平易近人”的假象之中,刚才她挥手砸木牌的那一下已经给她想象砸了道缺口,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脾气,审来审去,总结还是八个字:宽容和善,平易近人。
深呼吸——
舟舟轻轻吐出一口气。
说试两天就两天,不能提前赶人。
洛听风靠边欣赏半天,在舟舟开口之前,他抬手敲了敲桌面。店小二热情迎上,没给舟舟说话的机会:“二位来得真巧,但凡光临小店的客人,四月的食宿都被一位贵人承包了,您二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你说什么?”舟舟清澈的眼眸中带着疑惑。
店小二生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有几位富商老爷在小店喝酒打赌,将小店接下来一个月的食宿作为赌注,方才结果出来了,所以您二位吃住的钱全算在那位老爷头上。”
舟舟有点戒心但不多,一个失忆的脑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担心自己听错了,想再确认一遍而已:一个月还是半个月,吃饭还是住店,真的全算在别人头上不用自己出钱吗?
这相当于她不用再养一个人,她连自己都有人养了!
之前郁闷一扫而空,怀着感激的心情,舟舟问:“那位贵人在哪里。”
小二指向角落。
舟舟不再生气,她问洛听风:“你觉不觉得他背影似曾相识。”
洛听风说没印象。
舟舟笃定:“像送我们来青禾的车夫。”
贵人酒醉腿软,一不留神打了个趔趄,然后被左右搀扶,回屋睡觉去了。
舟舟毫不客气要了两间上房,洛听风的房间与她相邻。
直到入夜,除了推门进入那一瞬,洛听风没有听见隔壁发出声响,起身敲门,里面无人应声。
洛听风皱眉,推窗一看才发现,原来车马劳顿人困倦,舟舟沾床即倒,不知不觉,拽被角的手松了,今日天闷,棉被大概已经被她踹过几回,一端轻悠悠垂落在床边。
舟舟呼吸平稳,睡颜恬静而安详。
一夜无梦。
*
翌日早。
舟舟沐浴更衣,简单用过饭后,带上写好的书稿,准备去城中书坊转一转。
青禾位于大璃东南角,称得上繁华,货运商贾,叫卖声声,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舟舟出了客栈,穿过前街,两侧都是五花八门的商铺,铺中陈列有小吃零嘴、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等等。她怀里揣着书稿,先是被一阵甜香吸引,之后转向其他新奇物件,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胭脂铺的掌柜轻摇团扇,笑着招呼她:“姑娘生得俊,若是面上再添几分颜色,真是要比花还娇艳呢,恰巧店里进了新货,不妨进来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