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行为官二十载,从微末之流到如今五品次知府,不靠才能全凭运气。他心想自己这辈子混得也不算差,不眼红别人权势滔天,不争不贪,一心只想在青禾安度晚年。
他并非全然不理城中事物,普通百姓起了争执,他也会替人平冤,就是好断的案子少,动辄牵扯许多势力,各方都有讲不完的道理,所以他挑事做,衙门来人少,他让衙役先问清楚缘由,自己则从中摘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放人进来。
放进来一个,身后会跟着许多个,这是常有的事。徐知行以为今天和从前一样,横竖都是衙役精挑细选的案件,好解决,到时候累了,自己咳嗽几声,说改天再判,不用人赶,百姓自然就会散去。
徐知行没来得及了解事情经过,手下匆匆来报,吞吞吐吐说外面来了许多人,问他要不要全部赶走。
“赶走?为何要赶?”
距他上次为百姓平冤已经过了许久,今天劳碌一下,平他三两桩案,也不是不可以。
徐知行撒一把鱼食,从养鱼的水缸边挪开。
衙役破罐破摔,直接认错:“大人,小的办事不力。”
徐知行稀里糊涂,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性子:“嗯?无妨。”
他不知衙役为何认错,直到他第一眼看见堂下站着一匹黑马,他心中古怪愈浓,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是谁的马?”徐知行问。
千里不懂人语,不会回答,走到一边咀嚼何毕衣角,把他当草一样嚼。
“不能吃。”舟舟牵着引绳往中间走。
左右衙役呵斥她无礼,舟舟嫌他们声音大语气凶,搂着马说:“是你们要我把它带进来的,我家千里胆子小,别吓它。”
衙役们想起她说的故事,一匹能跃出围栏冲上前勇斗恶徒的马,胆子会小?更何况——
“谁让你带进来?”
舟舟指着何毕说:“他。”
何毕争辩:“我没有……”
“行啦。”徐知行活了这么久,什么奇葩没见过,公堂之上,有人站着,有人跪着,有人替儿孙鸣不平,也有人替鸡狗申冤,徐知行虽然当官,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正面对百姓时却没什么架子,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心中多少有些怨气,为了不让怨气激化成实打实的愤怒与反抗,他精心维持着官民之间的微妙关系。
他不苛不戾,并且深知青禾民风淳朴,普通百姓小打小闹不打紧,唯独有几家刺头不好对付,偏偏这几家对青禾修路种树贡献巨大,拔出萝卜带出泥,挖掉一家,他们根缠根,全部会被牵连,其中属程家势力最大,徐知行不喜欢节外生枝,闭着眼,只当看不见。
堂下有三个人,两个跪着,一个站着,还有一匹马,它也站着。
徐知行猜想是马撞行人,主人不肯赔偿,所以才来公堂喊冤。
这事好办。
他先指最狼狈的周涟漪,以为她是苦主:“你先说。”
周涟漪哭道:“民女姓周,叫周涟漪。程家医馆治坏了我的脑疾,他们怕我败坏医馆名声,将我打晕送上贼船,要将我卖掉,请大人替民女做主。”
门外排队的百姓听见,全部发出唏嘘的叹声,人群窃窃私语:
“程家。”
“居然是程家……”
徐知行同样嘶了一声:“哪个程家。”
周涟漪抽噎不止,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开口,舟舟替答:“状元楼背后的程家。”
徐知行顿觉棘手,这个暂且放一放,他问余钱:“你呢。”
余钱哭嚎:“大人,小的姓余,开了家话本铺子,今天程家老爷带人把小的书铺砸了,天可怜见,小的从未招惹过他们……”
他声音好大,让人听见又是一片嘘声:
“程家……”
“居然又是程家……”
徐知行倒吸一口凉气,拍桌让衙役将外面排队的百姓驱散,这才继续问:“你又是哪个程家。”
余钱回头,百姓是退远了,可程家派来抓他的伙计仍旧虎视眈眈站在门口,他们拨开人群,将程裴永邀至最中间的位置,余钱走投无路才来报官,可是报官之后又能怎样呢?程裴永站在那里,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好像断定衙门不会管这件事,等余钱出去,他们依旧能将人摁在地上打。
余钱瑟瑟发抖,也不敢继续往下说。
依旧是舟舟替答:“还是刚刚那个程家。”
徐知行见她三番两次插话,忍不住道:“你与他们什么关系。”
“碰巧都认识。”
“你也与程家有过节?”
“程家还好,主要是孙家,我进城不久,没惹过事,却被卖粮发家的孙家屡次找碴,前几天勉强逃过一劫,他们不死心,今日一早,孙家又带人围困我所在的客栈。我来报官,他们说你病了,拦着不让我进……”
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