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讯的地方自然不会如何干净。
刑官本来有心请这位主上回避,但是卫尘起往那儿一坐,他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有这么一位贵人在,刑官也不敢用什么过分的手段,唯恐污了贵人的眼。不过好在要讯的这个人实在是个软骨头,只一顿鞭子抽上去,什么刑都没有用呢,就已经哭得涕泗横流、满身打哆嗦地问什么说什么了。
确实是“问什么说什么”,但是问题是这人说的他都听不懂啊。
刑官只能硬着头皮请示卫尘起,“是否容臣请一位精通各地方言的同僚过来”。
但虽这么说着,这刑官心里却犯着嘀咕:不管是什么地方的方言总还是有一些音能听出来的,但是这人说的话却好像只是一些杂乱的音节、毫不成体系。
刑官一开始也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装疯卖傻,但是按照他这么多年审问人的经验下来,这人确实是吓破胆子的样子。
卫尘起没有答话,而是踏了一步向前。
刑官刚刚在背后作躬身状,就见寒芒一闪、手起刀落,一只断手飞了出去。
鲜血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到了后方刑官脸上。
直到那温热的感觉后知后觉的传入脑中,刑官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怔愣之后、不由打了个哆嗦。
断手断脚的在这个地方其实不是个什么事儿,刑罚里比这个狠的、比这个磨人的有的是,这刑官也曾经亲手做过,还不止一回。
但如卫尘起这般干脆的还真是没有。
这恍惚让人生出点错觉,这位主儿砍个脑袋,动作也不会比这慢上多少。
或许不是错觉。
刑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还好好在原位的项上人头。
——是贵人没错,却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贵人。
就连见识丰富的刑官都有如此感受,更别说那边被绑在架子上的汤宴秋了。
他有极短暂的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意识到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凄厉嚎叫,鲜血的腥锈味中渐渐混杂了一股骚臭。
尿骚味儿还在这狭小闭塞的空间内蔓延,但是那凄厉的嚎叫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卫尘起只侧手甩了一下刀上沾的血迹,汤宴秋的惨叫就戛然而止,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只能从喉咙间发出点怪异的咯咯声。
短暂的寂静后,他发出一声抽噎,用那刚刚被自己伤到的嗓子嘶哑又艰难地低声,“……回、去。”
像是这个话道出了他的心声,那本来很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回去、回去!对、我要回去!!”
“谁要在这个见鬼的地方?!!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
他这么哭嚎着,鼻涕眼泪糊满了整张脸、把刚才溅射上来的血迹冲刷的斑驳又狼狈,半点看不出这张脸原本还有些俊秀的痕迹。汤宴秋却早已不在意这些,他只撕扯着那已经受伤的嗓子,来来回回的念着“回去”的那两个字,间或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沫。
这人既然现在在地牢之中,关于他的全部身家背景自然早就摆在了卫尘起的案头。但对方现在口中的“回去”,自然不是指在晨州的家乡。
对此,卫尘起也早有预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沉声问:“你要如何回去?”
正喃喃地抽噎着的汤宴秋猛地滞住。
如何回去?对、他要怎么才回去?
杜望之是知道卫尘起要提审汤宴秋的事。
但等他终于把这段时间不在佑安积压的那一堆事做了个紧急处理后赶过来,就看见这片血淋淋的情况。
杜望之:“……”
这是有多等不起啊?
要知道就算是他,离开佑安这么久,回来要整顿打点的事情也不少,卫尘起作为主君,要做的事情只能比他更多。更别说好几个月不见,他必定要召那人进宫见一见的。
杜望之本以为自己必定会来得早的,却不想卫尘起居然有这种行动力。
该不会见完了人就直接过来了吧?
宫里那些还待着上奏的恐怕要急死了。
但是再怎么样,这种牙疼的抱怨也不可能说出口,杜望之只连声请罪,“臣下来迟。”
好在当事人还是有明确的自我认知的。
卫尘起淡淡:“是我来得早了。”
杜望之:“……”
这就叫人不知道怎么接了。
不过很显然,眼下已经把“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个流程中的“打棒子”给走完了,而且看这涕泗横流的模样,大概也可以把“甜枣”省了,剩下只有一些问话的技巧了。
或许是“天机不可泄露”,杜望之早先便知道这人口中有些话是说不出来的。
但毕竟和那位小神仙相处了那么久,在对方的竭力配合下,杜望之对怎么拐弯抹角问出一些线索来还是很有心得的。
这种套话其实并不算是杜望之的专长,但是没办法、谁让他知道得多呢?
不管是主君对那位小神仙的心思,还是想把人留下来的打算。
整整三年,杜望之已经从想想就头疼胃疼心口疼,到现在情绪稳定地接受现状。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