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一晃而过,朱瞻基再去旁听朝会时,惊讶地发现老爹的太子之位似乎稳固了下来。
朱棣不再找茬斥责太子,甚至提醒了太子一句,让他多去文华殿议政,不要成天窝在东宫里。
这话听起来还是在嫌弃太子,但跟以前朱棣对太子的言论比起来,简直算是温情脉脉了。
东宫属官自然十分高兴,他们觉得是太子开州的事情办得漂亮,终于让皇帝看到了太子的能力。
朱瞻基却不这么想。
皇爷爷针对太子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能力,而是野心;他觉得太子跟自己有一样的野心,在皇位还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想坐上去。
这种怀疑是对人心的怀疑,可不是能力强就能解决的,以前太子以仁监国水平不低,也没见朱棣少骂过他两句。
朱瞻基的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多久,汉王的反应就给了他答案——
一夜之间,朱高煦在朝中的党羽和拥趸忽然开始对杨士奇群起而攻之,各种脏水都往他头上泼,甚至说是他贪污了开州的赈济银,栽赃手段跟对付解缙时一模一样。
朱瞻基立刻就想到了腊八那日跟杨士奇在乾清宫外的擦肩而过。
看来那次朱棣对杨士奇的单独问询,才是朱棣态度最终转变的根源。
这日下了早朝,百商也及时给他带来了从汉王处得到的消息(他虽没有再盯梢汉王,但汉王自己要招募嘴巴不严的党羽,那谁也拦不住)。
“什么叫忠臣,这才叫忠臣。”他看完后下意识要把纸条烧掉,但晴雯恰好凑过来要看,他便递给了她:
“杨首辅对太子可真没得说,以他的心机是能在皇爷爷面前明哲保身一辈子的,但见太子一有危险,纯臣的面具马上就戴不住了……哼,我就知道,他才是最大的太子党。”
晴雯读着那纸条的内容,大意就是皇帝问杨士奇太子监国怎样,杨士奇回答说:太子既礼贤下士又不结党营私,因此才得罪了一些小人,到处传播太子的坏话。
“这话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呀。”光从纸条上,晴雯可读不出来这人是太子党,她觉得这人说得挺中肯的。
朱瞻基叹道:“他若是纯臣,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为了避免麻烦应该回答‘不知道’。”
“自耿通以后,几乎没有朝臣愿意为太子长篇大论地辩驳。杨首辅不仅辩驳了,而且明言说太子坏话的人是小人,他不招汉王的恨就怪了。”
汉王估计也被杨士奇前期的伪装给骗过去了,以为他不偏向太子,所以才会被他的出手给干懵了。
现在他对杨士奇的构陷有多离谱,就说明他有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你是说,汉王已经开始攻击这位首辅了?”晴雯面露厌恶,“那这位杨首辅不会也要落到解缙那样的下场吧?”
“暂时不会,他比解缙谨慎得多了,汉王抓不到他的纰漏。”
汉王能轻而易举地干掉解缙,是因为解缙本身也有点恃才傲物,朱棣早就不喜欢他了;
但这位杨士奇可是历经宦海浮沉的老狐狸,在朱棣那的印象分比汉王还高,若两者硬碰硬,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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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的腊月二十三,是太子朱高炽度过最舒心的一个灶王节。
首先,在杨士奇的力保之下,他的太子之位终于稍微稳固了些;
其次,看他不顺眼的父皇又拍拍屁股打仗去了,还带走了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二弟;
最后,孙才人被太医诊出有孕了,脉象稳固,八成还是个大胖小子。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当然,太子在开心之余,也没有忘记此番最大的功臣。
灶王节这一日,他借着祭天的机会召见了杨士奇,大方地拍出一纸地契。
他看着杨士奇的双眼,亲切地道:“听闻杨首辅住在京城最边远的地方,每日清晨都要千里迢迢赶马车上朝,十分费时。这套宅院就在内城脚下,你收下吧,以后上朝也方便些。”
杨士奇没收,也没有跟太子执手相看泪眼、回顾昨日展望明朝,更没有顺势揽功。
“微臣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他几乎有些敷衍地拒绝了太子,而后匆匆出了宫,没有在东宫久留。
这日晴雯和朱瞻基正好也在东宫祭灶王神,听说了杨士奇匆匆拜别的消息,有些不解:
“长春,你不是说杨首辅是太子党吗?那他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跟太子打好关系呢?”
说实话,朱瞻基也有些不解。
按照杨士奇的智商,不可能在跟汉王撕破脸后,还试图表面疏远太子、伪装自己是纯臣。汉王是傻,但汉王打过仗,懂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
杨士奇那双周围生着细纹的、古井无波的眼睛出现在朱瞻基脑海。
他试图把自己想象成杨士奇,谨小慎微、从不做无意义之事的杨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