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的香气在朱瞻基平静的叙述中铺陈开来,略微冲淡了从窗中飘进的一缕桂花气味。
怀中的朱祁钰短暂脱离了父亲作乱的爪子,脑袋歪在一边重新睡去,晴雯将包裹他的软金缠丝被裹紧了些,让他睡得更香。
“在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漕运的时候,还干脆想过开荒北地、优良育种,让北地周围能彻底自给自足,不用依赖南方。”朱瞻基回忆道。
他打着皇爷爷的名头在钦天监纠集了几位天文官,那几位说是研究星象的,其实是研究天时气象的——让他们和菜户营、以及一些富有耕种经验的乡村老者合作,还真推广了一批良种。
北京周围乃至整个北直隶、辽河平原一带,有几年的粮食收成已经完全能自给自足,甚至还有些盈余。
那个时候,朱瞻基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但我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辽东的守卫。”
为了防卫残元、挟制漠北,朱棣需要不断向辽东派出卫所、增设兵镇。这些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边防总要养兵,养兵总要钱粮。
虽然明制之下,兵士们平时也会屯田,但军中的土地兼并之事往往比士族对庶民的侵吞更为频繁。多种原因之下,导致屯田荒废,边军的粮食还是只能依靠南边。
朱瞻基看着朱祁钰安静的睡颜,叹了口气,声音小了些:“另外……后来我派王忠往南走了一趟,这才发现,运河之功不在于为官府运粮,而在于沟通南北。”
“漕运所输的米粮,一年也不过三四次。然而其余时候,运河上的种种繁华却没有停歇……”
“蜀绣、南木、吴纸,与乳酪、土煤、葱姜,都是顺着会通河、清江河的水道南北流通的。朝廷看来麻烦无比的漕运之事,放在民间,却是很多人发家致富、喜闻乐见的营生。”
晴雯听得有些入神:“如此说来,还不如让民间自己运粮,也省得官府花这些力气了。”
朱瞻基摇了摇头。
民间的粮市如果不加以官府的调控,那么终将沦为富商的把戏。故宋一朝此类的悲剧已经太多,本朝不会放任无良奸商重演旧戏。
光凭朱棣搞出了个漕运总督,就能看出他对运粮一事有多重视。
“粮食是养兵的根本,如果漕运还是这么糟糕,那往后辽东防线就不得不往回撤了。”朱瞻基说,这才是今日皇爷爷把他叫过去的根本原因。
粮食不够,都快养不起兵了。
这个结果也有朱棣的几分因素,户部尚书夏原吉仗着资历,曾经毫不留情地批判过他“穷兵黩武”,导致国库亏空、存粮耗尽。
朱棣并没有惩罚他,不是因为这位马上皇帝忽然脾气变好了,而是因为更难听的话人家没说——
北面辽东守卫空虚,需要增设那么多卫所填补,归根结底是谁造成的?
是朱棣自己。
原本燕王与宁王负责驻扎在北地,遏制外敌南侵之事。
但因为靖难,朱棣控制的大军开始重点打击自家人;靖难成功后,他还顺势把宁王的朵颜三卫也拿走了。
北面守卫这才空虚了下来,深居漠北的北烈这才开始蠢蠢欲动,被朱棣亲征了两三次才彻底打服。
“漕运如此麻烦,粮食又不能不供,不如走海运?”晴雯说道。
这却和朱瞻基想到了一处。
虽然太祖开国之时,曾经明令子孙“不许下海”,但朱棣既然敢奉天靖难,不把他指定的继承人当一回事,当然也敢不把这条明令奉若圣旨。
事实上,朱棣刚刚登基时,就重开了几条海道;后来却重新转入漕运,海运不了了之,也是有客观原因的:
海上天气变幻莫测,对船只的性能、船工的经验都要求颇高。早年几次海路试运,因为准备工作不够多、起船时机不到位以及海盗等原因,导致全船覆没,损失惨重。
朱瞻基并没有被那几次失败的试运吓住。
光说八仙坊,前几年就没什么成果,银子还是流水一样往里扔,投入不比几次试运大?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拿钱去填了,不是因为他冤大头,而是他相信失败是成功之母。
他知道皇爷爷也不会被那几次失败吓住。开玩笑,那可是追着北烈人跑的朱棣,他能被什么吓住?
只是皇爷爷所处位置特殊,不能和他一样任性,说花银子就花。
作为皇帝,必须综合考虑臣子们的意见,甚至必须在不同派系的大臣中做出权衡。皇爷爷还想要一个身后名,那就更不可能一意孤行了。
“那长春你现在写折子,是想用海运的好处说服那些力主禁海的大臣?”晴雯见朱瞻基在书桌前坐下,摊平一本崭新的奏本,不由问道。
朱瞻基捋顺着笔尖的羊毛,笑道:“关于海运的好处,那几位老大臣比我看得还清楚,我又何必班门弄斧。”
谁不知道维护内河河道费钱?谁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