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酒楼叫“广聚轩”,乃邺京城颇具盛名的一家,地处成王庙附近,周边吃喝玩乐,杂耍伎仃,热闹应有尽有。
酒楼是一栋回字形,往上共四层半,一楼有堂食和歌舞台,客人若夜半不思睡,任何时辰都可下楼饮酒赏歌悦舞。
档次也分作金银铜牌三等,价格为每日五两、十五两、二十五两,满足不同客源的需求。还有最高级的贵宾房,要价五十两到一百两之间。
姝黛住的就是五十两的贵宾房。
她本想让车夫提前来预订个银牌的二等房,一晚上十五两差不多了。然而车夫到的时候已经没房,只剩了一等。站柜的小厮问要不要一等?车夫是姝黛路上雇佣的,不确定她要否,便站在原地候着。
等姝黛逛完街,戌时回到酒楼,已经连一等也没了,仅有贵宾房。
在四楼的位置,推开窗,可遥遥望见远处的钟楼和御街的灯笼,还有楼下街巷河桥熙熙攘攘的男谈女笑,如入繁华仙梦。
虽江南一带也烟花璀璨,然而夜泊秦淮的绵绵意,遭遇邺京的礼乐全盛,这其间差异甚大。
姝黛便觉五十两花得也值,就当做犒劳自己一路的颠簸罢。
下楼安顿好马车和行装,她这次进京带了不少特产与丝绸,预备送礼周旋。查点一遍数目,打赏过小厮,让把东西看好,便拖着酸倦的腿儿回到了楼上套房。
闲倌小哥把包袱提进来,主婢二人拆解起半日采买的东西。一对儿碧玺耳环四十文,珍珠栀子花簪二两银,刺绣丝帕七条六十文,果脯蜜饯每罐十五文……东西不算贵,花样还多。
她挑出几样赏了络雪,让把其余的收起来。络雪这趟出远门,不仅有好吃好玩的,还收礼物,自是兴高采烈照办。
整理好后,传唤热水进来洗漱。正好两个浴桶,姝黛想想旅途劳顿,就没让络雪伺候,一人各泡了一个桶。
雾气氤氲中,她往水里撒了些自制的百花香露,靠在浴桶闭目养神。
姝黛制作胭脂、香露皆十分拿手,一年四季春采玉兰樱花桃梨牡丹芍药,夏采莲荷紫薇茉莉百合,秋冬梅菊各种,调制出来的膏露既美肤滋颜,气味又独韵芬芳。是她从前跟着开医馆的外祖父时,闲来自己琢磨的,数年累积,已经练成了技艺。
她对别的可有可无,却自幼起对医术、药理、驻颜等感兴趣。外祖父架子上的医术典籍她当成话本来翻,虽做不了坐堂医,却也小有领悟。
温润的水让人舒适,姝黛青丝如瀑散垂腰际,肌肤宛若从未见过光,在烛灯下雪莹莹,透着淡淡的嫩粉。
问络雪道:“外面门可锁好了,仔细采花贼。”
络雪没听到白日的八卦,只当小姐今晚被太多公子搭讪,故而小心谨慎。
她心里十分得意和满足,自家小姐一入京城便招桃花呢。即便覆着面帕,都那么多男人像把眼珠子锁在小姐身上了。还有个高壮魁梧郎将,竟然为了凑到小姐跟前问一句府邸,局促得耳根都泛红,简直就。
络雪唏嘘一笑道:“锁上了,小姐若能尽快寻个好夫婿,就不必这般忐忑了。再有男郎搭讪,通通让姑爷挡了去!”
姑爷?姝黛唔地一笑,没回答,纤长手指往脖颈掬了些水。
心中却又浮起退亲前的一幕。
那小通房秀巧玲珑,一双吊眼看着就不安分。
趁姝黛在湖边赏花之时,跪在她身边乞求宽容:“妾奴是真心恋慕大公子,愿给少奶奶婚后做牛做马,但求允许妾奴生下公子的骨肉。”
姝黛都还没过门,这就装柔弱委屈地用上了。
大概她平日诸事不管不问,看似甚好应付吧,譬如像个没心机的享乐小姐,所以才敢跑到她跟前说这番话。
姝黛坐在亭子里,睇着那通房楚楚可怜、温柔小意的模样,她玉指逐渐攥拢,眼皮都不愿意抬。
……想给赵公子生几个生去,她不担待!
人们都说她愚蠢,冲动,早晚得后悔。说赵家公子不仅要继承偌大家业,还没其他富贾子弟的纨绔习性,便收一个通房怎么了?纳四五个妾室都正常不过。姝黛这么不容人,看之后哪家还敢轻易提亲?
而尤父,原本指望靠着她攀上赵家这颗大树,倏然却断了,恐怕后悔这些年对她的宽裕吧,白打了水漂。
这次姝黛入邺京,父亲甚至送都不送,更遑论给她路上开销花费了。
她慢悠悠闭上眼睛,舒展酸倦的筋骨。
女子一对锁骨线条精巧,往下隐约起伏有致,在水波中柔光若腻,越发凭添了袅娜妩媚。
任何时候看,都嗟叹不愧为平江府第一美人。
络雪却蓦然发觉,小姐的美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冷艳与锐利。不比退亲之前,闺中是大小姐,若出嫁便为赵府少奶奶,堆金累银,什么事都无须忧虑。每念及婚嫁,还有着憧憬。
此刻说起“夫婿”,小姐却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