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烈日晒得毒辣,众禁卫都躲在阙楼外廊下喝水休息,手上汗巾不住地擦着前胸后背。
阙楼下,一大片草丛里,赵知临挺身立于其中,手持重箭,迎着灼灼日光,射下一支又一支箭羽。
阙楼上的刘四郎发现了他,站在墙垛前冲他喊:“赵七兄弟,别练了,上来喝口水休息休息吧!”
赵知临默不作声,被磨得渗血的虎口再次紧握重弓,闷闷一声咻,重箭稳稳打在箭靶正中。
“好!赵七兄弟好箭术!”阙楼上的众禁卫拍掌喝彩。
坐在东阙楼里闲谈喝茶的左军听见外头动静,走出来往阙楼下瞄一眼,只见赵知临已骑上战马,双腿猛夹马肚激其速奔,他则在马上双手拉开重弓,往最远处的箭靶上射去。
砰!
只差一点。
赵知临望向那只差的一点,下颌紧紧绷住,再次拉起重弓,在奔驰的马背上,逆风射箭。
左军十分欣赏地看向他。
赵七郎这人一开始并不起眼,自调至第一列后,他便发现此人极有天赋,无论是箭术还是剑法,赵七郎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掌握到诀窍并加以利用。
放眼整个宫门禁卫,没人的箭术敢同他比。
左军纳闷的是,此前赵七郎刚开始学箭时,也没见他这般勤学苦练,最近怎么如此拼命?这日头这么毒,可别练坏了身体。
手底下就这么一个能拿得出手,能在同僚面前炫耀的兵,左军当然得好生看着,不能累垮了。
“赵七郎听令!”左军负手立于阙楼之上,冲赵知临高声道:“现在立马上阙楼来,喝茶!”
赵知临没回头,手中最后放出一箭。
又是砰一声重响。
长箭穿破箭靶,狠狠扎进厚实的城墙里。
“不错,非常不错!”左军朗声大笑,拍起手来,又板着脸,道:“赵七郎,听令,上来喝茶,马上!”
赵知临勒住战马缰绳,翻身一跃跳下马来,往东阙楼走去,深深锁着眉。
从公主府执行任务回来后,赵知临每夜都在做噩梦,梦里来回循环着自己拉开弓箭射向水烟榭内的场景,每一个梦的结尾都是自己射中吴非辞心脏正中。
吴非辞躺倒在血泊里,以一种极可怜无助的眼神望向假山处的他,对他说:“我欠你的,算是还清了是吗?”
赵知临心窒,从梦中惊醒,看到方桌上那只白瓷碗好好的,床上睡姿随意的吴非辞也好好的,他才相信是梦。
接连几天噩梦后,他终于肯向自己承认,那一晚有赌的成分在,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会伤及吴非辞性命。
一旦承认,赵知临便无法从自责里挣脱出来,每看向吴非辞一眼,自责愈深,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射出手中重箭,一次又一次地射中靶心,他才能稍稍平复。
“赵七郎,这么拼了命的练箭,难道你是想去金吾卫那儿不成?”左军大人走进阙楼里,问身后的人道。
金吾卫多为暗杀突袭,执行任务时一般以层层包围,远处射箭为主,因此对箭术的要求很高。
“不是。”赵知临摇头。
“金吾卫那地块儿算得上好的,你若去我帮你说说。”左军豪气道。
“左军大人无需劳烦,卑职无意于金吾卫。”赵知临拒绝了他的提议。
金吾卫距离皇权很近,越是近越是灯下黑,赵知临只是站在一边旁观,就已辩不清身上衣衫颜色,若深陷其中,眼前便只有无尽的黑暗。
“说到去哪儿这事……”左军大人坐下,呷一口茶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问他道:“此前你替我拟了几份奏章,上面有几位兵部的大人问起来,我就和他们提了你的名字,他们说你待在禁卫里屈才了,想让你去兵部做个录事主薄,你看怎样?”
录事主薄无品无级无职事,不是官,只是个拿笔录事的差役,俸禄倒是比禁卫可观。
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还是稀缺的。
“怎么?看不上这小差使?”左军说道:“这差使好着呢,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若做得好,兴许哪位大人提拔你往上走了呢?跟在那些大人身边做事,好处多着呢,你在禁卫里待着,再待十几二十年,也就到我这个位置,别想再上去了。”
说罢,左军从矮脚半圈木椅上起身,踱步到他面前,道:“我看得出来,你应当是读了一些书,自然是想持笏上朝为官,但你如今已入军职,再去科考怕是行不通。”
眼前这位赵七郎明明读过书也颇有见地,左军想不明白他当初为何不去科考而是入了军职,可能是世道艰难,为了早些领到月俸供养家人,为了省些笔墨纸卷油灯钱,为了一碗糊口的饭。
总之,左军还是可怜他的。
“卑职知道。”赵知临颔首道。
赵知临并没有科考入仕的打算,且这个时代的科举内容与他所接受的教育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