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绿拿出从吴非辞腹部撕下的薄荷膏递给大夫,说:“大夫,她是贴了这个才肚子疼的。”
大夫摸一把花白胡须,凑近看了看薄荷膏,一时间纠结了,最后道:“若只是贴了薄荷膏致腹痛,只需喝下热茶便可,你这忧思之症也并无大碍,无需开药,开怀可解。”
吴非辞说:“大夫,您还是开些药吧。”
“开药另算钱。”大夫说:“我这药方一开,算盘一打,恐怕你这忧思更重,还是不开为妙。”
此乃神医也。
吴非辞暗暗佩服,还是坚持开药方。
“也行。”大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药方笺,在上头写着柴胡、黄芩、炙甘草、半夏、生姜、大枣等几味养胃平心之药,并折好给吴非辞,“按此方抓药,以水一斗半,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说起一升药来,吴非辞想起前几日给阿清买药时,药方上就有一升、三升等字样,她按着自己的理解估摸着现代的一升有多少,熬了满满一大碗让阿清喝下。
阿清面露难色,捧起汤药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去,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后,又在吴非辞殷切的眼神下继续喝下去。
幸好这时赵知临从外头回来,拿起药方看了看,重新秤量了正确的药量,这个时候吴非辞才知道药方里的煮一升也就估摸两百毫升,若是一升半夏,大约也就一两。
她在一旁看着赵知临仔细称量,只觉得他这人格外认真,认真得令她自惭形秽,吃药这样的事她竟想当然,不曾细思过这份量是否合理。
医馆与生药铺并不在一处,吴非辞将药方递给竹绿,拜托她去抓药,待竹绿走远后,吴非辞起身离开了医馆。
虽知昭平在盛都,可盛都这样大,总不好处处都寻一遍。
吴非辞首先想到的就是青门寺,可很快就否决了,昭平这人爱无咎爱得要死,不愿无咎卷入她当下所行之事中,自她设局拒婚后,从未去过青门寺见无咎,可知她并不想让她的佛子沾染世俗。
她雇一只驴,往青门寺去无咎。
谁让昭平爱无咎爱得要死。
此时已是初秋,青门寺下树叶层落,脚下轻踏,簌簌作响,最后止于青阶。
抬头遥遥望向山顶,是薄雾弥漫,只见寺庙露出一角,一步一步往上走,再抬头时,却连寺庙一角都不见。
林深不知处,缘在此山中。
她没来过青门寺,望着面前岔道,不知去路,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休息,还没坐热,恰逢一小沙弥上山,忙起身拍拍屁股,上前问道。
沙弥显然少见生人,头压得低低的,明显不合头围的僧帽遮住大半个脸,双手合十,只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多谢高僧指路。”
吴非辞跟了上去,前头领路的小沙弥问她为何去青门寺。
她说:“抄书时遇着一句佛偈额,百思不得解,听闻无咎佛子高深,欲要向其请教一二。”
小沙弥仍低着头:“小僧斗胆,敢问是何佛偈?”
她道:“昭平何处寻?”
小沙弥疑惑:“只这一句?”
她点头:“只这一句。”
“这根本不是一句佛偈,无咎佛子未必知道。”小沙弥摇头,与她道:“施主寻他,恐怕无解而归。”
她幽幽道:“可你知道,不是吗?”
话音才落,吴非辞脚下稍有拦人拔腿之势,眼前小沙弥立即调头狂奔,头顶僧帽掉落,披下一袭乌黑长发。
吴非辞快步追上去,冲那那小沙弥背影道:“高僧你跑什么?”
她挽袖提裙,跨着大步去追那小沙弥,可山上迷雾缭绕,青阶湿滑,几次都要摔倒在地,身上裙衫又比不得小沙弥的僧袍僧靴便捷,还是跟丢了。
她捡起那顶僧帽,抬眼望向林间,几缕飘逸青丝忽闪忽现。
史书上曾以浓墨记载过关于历代公主的野心与权谋,定局是落子无悔,满盘皆输,生于斯长于斯的昭平有此野心是必然,那么她的结局是否也为必然?
再一想,昭平不过是虚构,青史不会为她留笔,所以,上天会不会允许她跑出历史的桎梏,另有一番结果?
吴非辞不作预测,就如刚才的追逐一般,她心里是希望昭平赢的,希望昭平跑快些,再快些,跑出历史的迷雾丛林,登上昭平自己的山巅。
那山巅高耸入云,吴非辞命浅福薄,足下蝼蚁与灼灼朝阳并行时,终究是胆怯的,可她知道,蝼蚁没有选择的权利,朝阳再烈,也必须要前行。
她坐在落叶凌乱的青阶上,深深喘息过后,是虚无的颓唐,身子往后倒下,背脊抵于坚硬的阶梯石棱上,凉飕飕的风低低掠过她心口。
天凉了,早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