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辞问粮行外头的伙计:“这价格可否商谈?”
伙计嗤鼻,道:“今年这个价,还谈什么谈?我家郎主拉往盛都,粮价翻个倍都不愁卖的。”
说话间,手上麻利地称量一斗米,不轻不重,往中等价的米袋里倒,时不时狠狠瞪一眼铺子外头等着的老农户。
询了几家米铺的价,走出粮行,吴非辞问老农户:“为何你不卖给他们?”
老农户背脊压得很低,诉苦道:“贵人心善,不知这些粮商黑心肝,这样好的稻米,二文一斗就要强买,我和老婆子好不容易抢回来了,他们暗地里与其他同行沆瀣一气,哪家米铺买我们村的稻谷,就让哪一家米铺干不下去,村中邻舍们不得不跪在河岸边求求往来客商,两个多月来也就只卖出几袋米,还剩两大船的呢,稻谷换不成钱两,买不来炭火棉袄,可如何过冬呢?”
吴非辞眼神往后一使。
昭平没有表态。
老农户背脊弯得更低了,老泪纵横道:“求求贵人开眼,我们一大家子从年头忙到年尾,没法子了!”
本就不是为做生意而来的江陵,是亏是赚,没有太大所谓,吴非辞再次看向昭平。
昭平略显犹豫,半晌,眼皮轻阖。
这是准了。
吴非辞对那老农户道:“行,你们的谷米,我们收了。”
好消息来得突然,老农户猛地一震,反应过来后直躬身拜谢,喊着菩萨贵人,谢天谢地等激动之语。
几艘雇来船停靠在河岸边,老农户与村子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农户一道将这些稻谷往船上搬。
一袋子同等质量的稻谷,装满扎紧了,重量差不了太多,奇怪的是,同一个农户来回搬了几趟,脚下时而重时而轻,很不对劲。
吴非辞走到船上,随意捡起树枝,捅开几袋米,拿在手中搓了搓,袋口的颗粒饱满,中间却全是空壳,沉底的是碎谷碎米,手掏进去拿出来,半数是渣滓。
这质量,连下等米都够不上。
她双手稍展,轻飘的渣滓空壳随秋风散进,手中仅存几颗尚可的谷粒。
回望身后昭平,昭平似早有预料,并不做声,但看她如何行事。
吴非辞掸掸手心,行至岸上,向老农户明说此事。
老农户却噗通一下跪地,说道:“实在对不住贵人,可这……今年雨水多,江陵别的村子田地收成很好,我们村子偏偏临着河岸,河水突涨漫上河床,村中田地淹没大半,收成不佳,长势不好,但村中老少全靠薄田糊口,无法,只好拉着一张老脸谋求生路,贵人要打要骂,全凭处置,只是这粮……”
他脑袋磕地,声泪俱下,苍老而浑浊,道一句恳求:“还请贵人收下。”
吴非辞忽然间想起船夫说的话:“江陵雨水刚好,漫上河床河岸,才得遍地芦苇的好景色,贵人且停住多看看。”
昨日清晨那一船的好景还在眼中,青翠欲滴,惬意非常,如今再低头,是满目疮痍,难以言说。
老农户又哐哐磕头:“如今被贵人拿住,我这张老脸也留不住了……还请贵人不要报官,放过我们全村老小!”
他这一跪,后边跟着的那几个搬粮谷的壮汉也一起跪下,说老农户是村中族长,不能眼看村中族亲饿死,只能日日夜夜在岸边求天求地求贵人。
他们说着:“衙门里头催着交粮交绢,几家交不出的,已经被押去做杂役苦工,连老婆子都要去营里烧饭,有什么办法啊!有什么办法!”
“若要报官,那就拉上我们一起去牢里!”最后几个壮汉不知是威胁还是壮举,拍着胸膛同吴非辞说道。
吴非辞闻言,只垂眸默然了一会儿,没有向身后的昭平示意,径直同他们说道:“中等稻谷按着原定的价收,四文一斗,其他以米糠的价收,即三文一石,可否?”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多谢老天爷!多谢贵人菩萨!”农户们磕头道谢,闻之却十分悲怆,谢意被哀凄吞噬。
吴非辞不太习惯别人跪她,尤其是这么老的农户,脚下如立于锥上,不知如何才好。
幸得昭平从后面拉住她,指了指天色,再往城内指了指:天色将雨,早些进城安歇。
吴非辞点头。
入江陵城后,先往客店安置行李,再走下来四处逛逛。
吴非辞左看看右瞧瞧,遇着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要上手摸一摸。
昭平在她身后,淡淡道:“被骗了还这样好兴致。”
“我若是他们,又能怎样呢?”吴非辞买了一块梅花酥饼,一面吃着一面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文人雅士不为五斗米折腰,尚能赚取身后名,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若也学文人不折腰,既得不到名声,也得不到性命。”
折了腰,换了钱,才能保命,道德在性命面前,又清高又缥缈。
昭平道:“出门一趟,你倒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