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妫撸起袖子,从柴火堆里拾了砍刀,下了田。摸着蛇草的经络,只见他手起刀落,蛇草断根,零落在田里。
“你在干什么!”
刘奇冷不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毁于一旦,骂不绝口。
谢妫捏着被砍断的蛇草根部,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那蛇草的经络内部已经枯竭,呈现出外部褐皮掩盖的真相。
“怎会……如此?”刘奇颤抖不止的双手诉说着不可置信。
谢妫将蛇草的断根连根拔起,泥壤之下,令刘奇为傲的独株再无生机。
“蛇草适存于南岐境地,你使嫁接之法,让其枝芽嫁接朝都的植株根脉上,使其合二为一,试图成长为一个完整的植株。可这蛇草与朝都植株好似水火,水火不能兼容,你我心知肚明。嫁接之法,能存活者,不过一株。”
谢妫对此结果毫不意外,蛇草的现状不就是朝都、南岐之战最形象的缩影吗?
“对于蛇草的繁殖,私以为应将蛇草的根枝和茎蔓压于土中,滋之生根。生根之后再行割离,如此蛇草不再是依附于他者之上的蚕食株,而是真正适应朝都环境的全新植株。”
谢妫道明自己的想法,眼神逐渐坚毅,亦不再口吃。
刘奇的院子朝南,正对着光,夕阳渐落,他们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农院的一隅,赵护和谢妫正值年少,身姿挺拔,是上坡路的行者;刘奇已过不惑,背影佝偻,是下山路的叹者。
刘奇低垂着头,他不得不感慨,谢妫所学不过皮毛,但在医学上的天赋早已熠熠生辉,不落俗尘。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谢妫将来在医术方向的造诣绝不会在任何人之下,包括他。
“嫁接之后的蛇草虽存实亡,正如此战,南岐与朝都意欲凌驾于他人之上,实则两败俱伤。如是南岐解决了生存之计,彻底了结了脖颈异病带给他们的苦痛,也许这场战火会就此平息,不再蔓延扩散。为今之计,唯有您,可做平乱的圣者。”
赵护窥出刘奇眼中的犹豫挣扎,决定“趁胜追击”。
刘奇闻言,微咧着嘴,自嘲道;“圣者?公子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可担当不起。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行医罢了。”
“医者父母心,是您教育我的。”
谢妫不肯让步,甚至步步紧逼。
刘奇如鲠在喉,谢妫今日处处顶嘴,但都不偏不倚,戳在他的心窝处。
刘奇卸了防范之意,对于蛇草的繁殖,他确实输给了谢妫。愿赌服输,他还不至于输不起。
可他当真要把谢妫席卷入局吗?抑或谢妫,本就是局中之人?
罢了罢了。他只当从未认识过谢妫,从未。
刘奇斟酌再三,还是从屋里拿出了收藏多年的书籍,郑重地交托于谢妫手中。
谢妫微颤着手,翻阅着。
他一脸不可置信,只是盯着刘奇,“此书,是您亲笔所写?”
赵护皱着眉,看来刘奇对于此疾已有多年的研究。
刘奇如释重负,坐在椅上,自顾自端起了茶。
“脖处垒然凸出于颈者,唤做瘿。我研习瘿病已有十余年,所得皆手写成籍。泥方才说唯有我,可做平乱的圣者。可我从医多年,尚有顽疾未解,瘿疾,便是之一。”
“可您也是南岐之人,脖颈处并无异样啊?”
赵护不解。
刘奇不禁发笑,“我是南岐人不假,可不是每个南岐人都罹患此疾。换言之,朝都何尝无人患瘿病?鲜有人知,不代表无人受难。”
“这么说,您未曾有过瘿疾?”谢妫问道。
刘奇不慌不忙,只是饮茶。“不曾。”
“那您也不曾有解疾之法?”
“不曾。”
他的多次否认,使得赵护和谢妫二人生了惑。
赵护神情恍惚,不知如何是好。
连南岐行医都无法治愈的疾病,当真有解法?
不管如何,赵护还是对刘奇倾囊解答道了谢,拖着沉重的身躯上了谢家马车。谢妫对着刘奇深深鞠了一躬,与刘奇眼色的坚忍失之交臂。
“医者救死扶伤,救人无数,手上也会沾惹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他这徒弟不经人事,不知人心险恶。若是战争真正像他所言,仅凭一张药方便能万事大吉,等同于白日做梦。
刘奇无端之言,让谢妫在院口顿足、不再向前。
“我相信手上沾惹不是无辜人的血液,却握着救人于水火的银针。今日未完成的农活,谢妫得空会再来助您。”
谢妫上了马车,不再停留。车轮吱吱作响,在泥泞反复扎出一条归路,曲折却有终。
“今日事出有因,扫了谢公子与恩师的兴,赵护来日定亲自登门赔罪。”
“赵兄严重了。只是……还是未获得瘿病的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