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抬眼瞧了他一眼,继续沉默不语地翻着账本。
他右手边的桌面上还堆着薄厚不一的几大摞,全是他昨日叫家丁到褚家各个庄铺里,随意抽拿的。
屋内没人说话,静得冷漠。
只有墙壁上鎏金珐琅自鸣挂钟指针不停转动,突兀冷峻地咔哒作响。
褚让面前的空地中央站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没穿外衫,像是等待审讯的犯人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弓起,止不住发颤,不知是冷还是怕。
他是褚宅的总账房管事,刘贵。
今日夜里刚过子时,他像往日一样还在被窝里搂着夫人酣睡,一个络腮胡子大汉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他家门,出现在床前,直接把他提溜起来,悄声问:
“是不是刘贵。”
他脑袋浆糊一般,下意识点了一下头。黑暗中挤咕挤咕小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又被悄无声息地带到了褚宅。
走时夫人竟还没醒。
方才的事着实后怕又荒唐,他脑袋压得很低,总是忍不住抬眼偷窥太师椅上的年轻人。
褚让周身环绕的复杂气质与他平日所见的常人不同。
现今潭城男子时兴寸头短发,他的头发却照寻常男子略长,额前刘海儿发梢遮住一半眉毛,压得眼神十分冷峻。麒麟暗纹黑色短袍袍摆盖到大腿中部,肩背宽厚笔直持重,领口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锁骨之上,曲腿坐着和刘掌柜站着差不多高,一看就是练家子,胸前坠着枚狼牙,包在细网铁丝的笼里。
腰间还佩了把短刀。
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多余配饰。
这年头,很少有公子哥儿出门会随身带刀。
刘贵不敢多瞧,抬起袖口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以作掩饰。
褚让不知翻到了哪个部分,忽然抬眼瞟了眼刘贵。
飘忽间四目相对,刘贵马上陪了个苦哈哈的笑脸。
褚让停下手,狼皮袖腕抬起搭在桌角,沉声:“刘掌柜。”
刘贵面色一凛。
“是是是,少爷,小的在。”
“在此站了一早晨了,困乏吗?”褚让歪头点了下桌对面,“坐椅子上来。”
“不困不困,站着就好,精神得很呐,少爷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褚让微仰首,温和道:“刘掌柜是个大忙人,葬礼上匆匆露过一面之后,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了,在忙什么呢?”
刘贵打着哈哈:“少爷,我在底下巡庄呢,这不是到秋了嘛,我得看看底下人准备得怎样。”
刘贵言语中总是有股漫不经心的老道,褚让在交谈中,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始终带着话头。
“怪不得,派了好几拨人去你府上,想请你来谈谈家中事,都没请到你,我还以为你是躲着不想见我呢?”
刘贵猛地一怔。
半晌蜷紧手指,说:“嗐,怎么会呢,少爷您看您说的,嘿嘿……”
城中关于褚让的流言碎语不少,刘贵对于他的身世也是一知半解,从未敢深入地打过交道。褚家老爷子病重这段时间他伙同底下的人私吞了不少钱财,眼前已经失了先机,只能被动地防备着,一字一句别叫自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露出破绽。
褚让看了看他,也没再多废话客套。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合起账本搁在身侧的桌几上,“上月赌坊交税多少?”
刘贵刚刚走神了,没听清:“是……什么?”
那个抓刘掌柜来的大胡子在褚让身后强硬喝道:“问你交税多少!”
刘贵一个激灵:“少爷问的是……哪个铺面,还是总的?”
他熟练地堆出笑面,“少爷您有所不知,咱们褚家,家大业大,田庄店铺不少,这里里外外的——”
“赌坊。”褚让又说了一遍。
“……赌坊啊……赌坊税高,大概,”刘贵回头瞥了一眼院内洒扫的下人,神神秘秘地比划了一下,“这个数。”
褚让神色微敛,皱起了眉头。
褚家一直是潭城有名的富户人家,这件事十里八村妇孺皆知,但是真正有多深的底,褚让是这两天才真切地摸索到。
他眼睑半阖,略带感慨道:“真不愧是褚家,生意做得确实很大,这一个铺子的税钱,比黄药村大地主家全年赚得还多。”
他不自觉攥了攥手心:
“这笔钱不给他们会怎么样?”
“这可不成!”刘贵被最后一句话惊得连连摆手,“官府会差人封了咱们的铺子的!”
“哦,会这样啊。”褚让见他的反应,似乎放弃得特别快。
刘贵吁了一口气。
他瞧褚让到底还是太年轻,说话时声音听着十分清澈干净,像冬日的泉水一样,动听得很。
刘贵与他你来我往几句,手竟然不再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