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风早握着短刀,往钟楼走去。
钟楼里面是蜿蜒而上的阶梯,转角处会有一盏燃着的灯,勉强照亮左右两盏灯照不到的地方。
她还从来没有到过这里面,想来其实她心底也是没把熠州当一个长久安定的地方,很少去主动找地方探索。
她的脚步声在钟楼内部回响,偶尔能听见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滴答水声。
“真神”……一个躯体都要去抢的所谓“神”,挑起战争去获取信徒崇拜的“神”,还要强调“真”的“神”。
平风早爬到了钟楼最顶部,那块巨大钟面的上方,以高处俯瞰整个幻境中的熠州。
刺骨的寒风刮过她的额头,脖颈,手掌。
她举起那把短刀,嗤笑着朝下面喊道:“伪——神——!”
这话犹如落入油锅里的水,世界顿时开始扭曲,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焦躁的情绪。
不过很快那些情绪都消失了,一个人凭空出现在她的身后,将她从高高的钟楼推下。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
是段千游他们几个的声音,声音中仿佛对她带着巨大的怨恨,化为一只只乌鸫扑向了她。
风声与振翅声击打着她的耳膜,她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失重感紧紧摄住了她的心脏。
她张开了双臂。
无论如何,她享有此刻飞翔的自由。
任何一切事物都不能成为禁锢她平风早的牢笼。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底下的人和藤蔓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缠绕在缝隙之中。
和在水里窒息的感觉不一样,这里的窒息感是外力把她整个人都压扁,血、肉、骨仿佛都要融合到一块。
仅仅是这样吗?
纯粹的身体上的痛苦而已。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那些藤蔓抽了回去,她摔在了覆着冰雪烂泥的地上。
全身的骨头如同火烤后又浇了冰水的玻璃一般裂开许多道细密的痕迹,平风早痛得脑子发昏,无端笑了一声。
“哈哈哈……”
笑声很快被嘈杂的尖叫所掩盖,天幕上的月亮越来越大,似乎要坠落到仰湖中去。
平风早撑着旁边的铁栏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中已经止不住地往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她的衣服只勉强遮蔽身体,挡不住一点寒风雪水。
一双手扶住了她,是“段千游”。
平风早不想以那个天真烂漫喜欢研究武器叫她“风早姐”的女孩的名字来称呼“它”。
它只是一个顶着段千游皮囊的怪物。
还有“希司闲”他们也都是。
“风早姐,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倒了呢?”它说。
“滚。”平风早还算是平淡地说出这个字,“你不是她,没必要在这里演。”
“我不是谁?我就是她,我和她长相声音都一模一样,之前你也认为我就是她,现在为什么不了?仅仅是因为我一高兴就会开花吗?”
它突然捏住平风早的手腕,有些发狠道:“我就是她,我就是段千游!如果她也会开花,你也会这样对她吗?!”
它身上的藤蔓忽然消退下去,就好像平常一样挽住平风早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撒娇道:“风早姐,别生气了嘛,我们回家去,我给你煮茶喝。”
下一瞬那些藤蔓和紫花又扑向平风早的面庞,“不就是这样吗?我和她哪里不一样了?我就是段、千、悠,风早姐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平风早因为骨头痛也很难有什么表情,她不顾脸上缠绕着的藤蔓,平静地伸出手掐住它的脖子:“别来这一套。”
随着手上的力道增加,它全身扭曲着,时不时顶着段千游的脸求她停下。
片刻后它身上的藤蔓枯萎了。
世界如同戏剧落幕,一下暗了下去。
再亮起时,平风早站在仰湖边,双手掐着段千游的脖子,严觉和宋沐梵冲过来拽着她。
“老大!你到底怎么了!”宋沐梵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风早,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入了迷惘境?”严觉抓住她的手腕让宋沐梵方便掰开她掐着段千游的手。
周围欢腾着的人都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这边。
段千游脸色青白,已然被平风早掐得昏死过去,宋沐梵抱起她挤开身边的人群就往最近的医馆跑去。
湖面上的焰火在此时点燃,飞上天空,绽开一朵又大又圆的金色花朵。
不远处钟楼的钟声一同响起,大家脸上无不蔓延着新年到来的喜悦,除了呆立着的平风早。
她借着湖边的灯光和烟花看着自己因过于用力而发白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