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阳望向堂上的白柳叶,他正慢条斯理地与应天府尹品茗闲谈,捏着尸格的手指渐渐收紧。
“死者女,名罗彩屏,永昌人士,年十八。家中有一父二兄,母早亡。其父罗洪乃永昌城中金银匠,擅长打造金银饰物。她手臂上的烫伤疤是三年前烙上去的,伤口处理及时,没有丝毫皮损。
她死于利器割颈,凶器是金陵侯的錾银指甲锉。从利器入颈的角度和深度判断,凶手抛掷指甲锉的位置,应在死者的右后方五丈的高处。
在东南钟楼顶上,我发现了半个男子脚印,可以判断是男子蹲踞其上抛射凶器的位置。金陵侯与云燕姑娘当时的站位不够高,无论如何投射,都无法造成死者这样的伤口。因此,金陵侯与云燕姑娘并非凶手。”
说话的人是南镇抚司总旗左炎,赛安泰手下最得力的臂膀之一,年轻有为,才干卓越,验尸能让死人说真话,更能让活人说不了假话。
白柳叶手捻垂露,优雅地掀开了桌上的茶盖,氤氲的香茗气袅袅散出。
“秦公公听清楚了,”白柳叶抿了一口茶,将手里的茶盖“铛”地一声,叩回茶盅。“这秀女是你塞进来的,一不是我金陵人士,二不是本籍孤女,三有冒认官亲之嫌,四有聚众闹事之实。真不知你这个采选使是怎么当的!”
秦扶阳听得头上冒汗,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拿捏白柳叶,哪知反被他将了一军。他霍然站起,把手里的尸格纸“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吴守信,给我查!”声音尖利得都走了调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
吴守信正准备退下去,哪知白柳叶悠悠喊了一句,“慢着。”
堂中凝重的气氛越发教人窒息,吴守信肩头一僵,梗着脖子旋踵回头,“侯爷还有何吩咐?”
“吴总旗可知是何人捡了我的指甲锉?”白柳叶也不看他,只端详着自己的指甲。
吴守信讪笑:“回禀侯爷,小的不离秦爷左右,不曾留意。”
白柳叶极轻地哼了一声,眼神不作痕迹地瞟过他的皂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吴守信这才躬身退下,出门时暗自揉了揉发紧的心口。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左总旗办了这案子,追缉真凶的事,也烦你多费心了。”白柳叶眼中不辨喜怒,气定神闲地倒卷双袖:“诸位在府中辛苦三日,助本侯洗脱冤嫌,论理该整饬席面,款待几位。只是秦公公还有皇命在身,护送秀女上京之事急于星火,不容有误。我就不便强留了。”
秦扶阳嘴角不免一抽,再也待不住,甩袖告辞。
那应天府尹被迫在金陵守备这里摸了三天鱼,早就想溜了。按朝廷职制律,缺勤一日笞二十小板,旷满三天再加一等。此时见白柳叶无意留饭,立刻起身告辞,火烧尾巴似的逃出了守备府。
白柳叶又瞥了一眼,座下依旧不动如山的左炎,挑了挑眉:“左总旗不忙?”此人面目冷漠,不苟言笑,却是个极难打发的家伙。
“忙不忙总要吃饭。”左炎抬起那双冷淡,又具有探究欲的眼睛,仿佛在告诉白柳叶——这案子还有的查。
“大车,跟大小姐说,今中午我陪左总旗吃饭,让她自己先吃!”白柳叶十分不耐地对窗外喊了一声。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立在门槛外,回话说:“知道了。侯爷,大小姐昨儿给奴婢改名了,如今我叫时雨。”
左炎眼睛一眯,却道:“你昨儿不是还告诉我,你叫时晴么?你们孪生姊妹是哄我呢?还是哄你们侯爷呢?”
时雨抬眸望了白柳叶一眼,微微鼓腮,似乎在控诉。
这人果然就跟侯爷提醒的一样,心细如发,闻一知十,自己没对他说一句实话,却被他轻易戳破了谎言。
又听左炎继续说道:“你是时雨,你妹妹才叫时晴。你指腹有茧善使针线,衣鬟鲜亮极会妆饰打扮。你妹妹手多油脂擅长烹饪,爱笑爱玩,你的腰一尺八寸,你妹妹的腰比你粗一寸。但事实上你的腰仅有一尺七寸,只因你裙腰里还缠了白色的风筝线。”
时雨不由瞪大了眼睛,俏白的脸蓦地红了,厉声质问:“你怎么知道?”
即便是戳穿女人秘密的话,他依旧平铺直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分明带着示威与警告的意味。
白柳叶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收敛眼底的愠怒,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眉头轻挑:“怎么,左总旗对我府上的丫鬟感兴趣?”
左炎淡淡地瞥了时雨一眼,视线又回到手中的茶盏,低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对侯爷家的大小姐感兴趣。”
“你敢!”白柳叶心中的怒火直窜上头,一枚柳叶刀擦过茶盖,直直钉在左炎身后的墙面上,刀柄的流苏犹自摇颤。
而左炎持杯的手纹丝未动。
一个探案成瘾的人,感兴趣的永远只有尸体和凶嫌。
白柳叶挥手让时雨离开,强压下火气,定了定神,说:“阿蝉年轻不知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