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
想来此时的阿郎,对她是无比失望的,甚至是厌恶的。一个见钱眼开,贪图富贵的浅薄女子,根本不值得被道义拯救。吃个教训,相忘于江湖,就是最好的结局。
无边无际的黑暗会让人陷入绝望与恐惧,时间久了,再理智的人,也会戾气丛生,怨怼发疯。
白柳叶走近小黑屋,就听到一个恼恨的抱怨声,回荡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都怪你好管闲事,我们要顶着罗大、罗二的名头,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待到死了。”萧瑛置身黑暗中,手上的镣铐发出嘡啷的声响,肆意发泄着内心的怨毒。
朱桢宁靠在墙边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他也没想到,那个说着“带我走”的姑娘,一夜过后就变得那样市侩无情,厚颜无耻。
说什么“人贫如马,任人骑任人打。”
说什么“若半生山珍暖裘,无所谓人骂贱流。”
说什么“牛不喝水莫犟饮,娘要嫁人莫强留。”
她劝人少管闲事,嫌贫爱富的得意洋洋,比起辛辣的盐水鞭子,还要让他痛苦万分。
幸而还有个过路女侠,给他们送药送食,让他感慨这世间终究还是有柔情侠骨的女人值得钦佩。
萧瑛一想起昨日受到的冷嘲热讽,加之一身斑驳的鞭伤,内心的愤怒根本无法释怀。
“一个只要铜钿,不要脸面的女人,也值得你舍命相救。她贪生怕死,爱贵轻贫。得了满头珠翠,鸡冠子就抖起来了。恩将仇报,足贱人也。”他使劲跺脚,把地砖踩得咚咚响,带起脚镣锒铛杂响。
朱桢宁捂住耳朵,抱怨一句:“别跺了,吵死了。”
“我说错了吗?”萧瑛重重地哼了一声,鼻息越来越响,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愤怒,终要爆发一样,“那个叫阿蝉的女人,即便不被阉狗强占,也迟早为求一口饭吃,邀人解袷裆……”
话音未落,一个振聋发聩的耳光声响起。
这一巴掌似乎灌注了万钧之力、雷霆之怒,萧瑛被扇得晕头转向,跌跌撞撞,被镣铐绊倒在地,只觉鼻血肆流,牙口松动。
“你……打我?”他以为是朱桢宁动的手,费力地咬出三个字来,在地下爬了几次,百般挣挫不起。
“是我打你!”
一道天光刹那涌入。
萧瑛匍匐在地,竭力弓起脊背,惊诧地仰起了血肉模糊的脸。
目之所及,是已然出离了愤怒的白蛇鬼!
方才那只打人的手,犹因剧烈的摆动而振颤着,腕间珠玑晃动。他雪白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冷峭的眉峰深深隆起,凤眸如淬了烈火一样,泛着噬人的狰狞气息,宛如地狱修罗,非阴沉可怖能够形容。
朱桢宁担忧地望着扑地的表弟萧瑛,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连额角的青筋也因极度愤慨而暴起,若非以卵击石不智,他早就扑杀过去了。
只要他一转身,白柳叶就能看到自己的相貌。
都说金陵侯白柳叶有过目不忘之能,也不知睽隔十载,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朱桢宁忧心,白柳叶是一力辅佐叔父朱澄继位的功臣,素来跋扈自恣,傲睨一世。
从前白柳叶就未把他这个小太子放在眼里,更何况之前他们还结过梁子。
对睚眦必报的金陵侯而言,且不说当年深宫旧怨,就说眼下劫掠他宠姬之恨,杀他泄愤都不为过。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朱桢宁是不惧的,只是深悔不该为了一个妖冶无德的女人,让自己死得如此不堪。
阿蝉、阿蝉,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
朱桢宁情怀跌宕地闭上眼睛,听着白柳叶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悔恨、焦躁、恐惧、悲愤、痛苦,层层叠叠地压在心坎上,无法纾解……
他想起了母亲浸染檀香的衣袖;想起了舅舅教他挽弓的粗粝大掌;想起了被封为太子时,叔父慈爱的目光;想起了老师许怀鹿的谆谆教诲;也想起了泪光闪闪的阿蝉说“带我走”……
阿蝉,你怎么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了。
朱桢宁喉咙微动,飒然回身,摆臂振袖挡在了萧瑛面前,迎着光睁开了眼。
清傲,孤贞,骄矜,一如从前。
手腕上的念珠“噹”地一声滑落地砖上。
“大胆阉竖,竟敢藐视太子,不敬储君。”
彼时清越坚定的少年音,至今言犹在耳。
时年九岁的太子朱桢宁,目无下尘,嫉恶如仇。在那个少年眼里,他白柳叶妖媚轻薄,秽乱宫闱,是大内毒瘤,理应声罪致讨,甚至不惜深文周纳。
他不过是太子驾撵经过时,低头慢了一步,朱桢宁就以藐视太子之罪,罚他在东宫刷了三个月的恭桶。直到三个月后他顶着恭桶,在东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才得以赦过宥罪。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