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就座,系好安全带……”
飞机昂首冲入万米高空,在云雾中穿行。偶尔飞过云中缝隙,隐约可见下方山河地貌。在这样的高度,人世琐碎繁杂似乎也远离了些。
“严小姐?严恪己小姐?您需要喝点什么吗?”空姐半蹲在严小姐身前,温柔地问道。
“严小姐”一直注视着窗外,几乎魂灵还在那片大地上停驻不前,直到听到空姐的呼唤声,才如梦初醒般说道:“一杯水,谢谢。”
空姐依言端来了一杯水。当严小姐伸手接过水杯时,左手的袖口随着动作往上拉了一点,露出环绕手腕的黑色线条,墨色极浅淡。
大概是还没掉完色的一次性纹身贴纸吧,空姐这么想着,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严小姐也注意到自己手腕上露出的纹身,垂着眼帘,右手食指轻拂,脸上露出些说不清的意味来。
龙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声了,如果不是手腕上的纹身,叶烟几乎不能确定它还在。
那天,当她在荒庙中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月亮高悬,吝啬地洒下一点光来,让这缺少人工光源的山野不至于过分漆黑,但也只比伸手不见五指强上那么一点。
借着这点光亮,叶烟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忽而听到“当啷”一声脆响,在这连虫鸣也无的秋日寒山中传了很远。
她低头看去,是一柄尖锥,橡胶制的把手上,凝结了一层黑色血迹。
叶烟慢慢想起晕倒前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肚子,透过被血浸湿的衣服,腹部处的肌肤触手一片平滑,如果不是衣服上的破洞,几乎教人怀疑所谓的被尖锥刺中是不是她昏迷前的谵妄。
叶烟忽然觉得不对劲,好像少了些什么,怎么会这么安静呢?耳边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声音去哪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仓皇地伸手去摸左手腕,可是却摸了个空。
她顿住,然后缓缓抬起左手,在稀落的月色光线下,那环绕手腕一圈的夔龙纹浅淡得几乎要消散在夜色中。
——是龙救了她。
——它耗尽了能量,它快要消失了。
叶烟忽地慌乱起来,她松开扶着墙的手,急急地要走下荒庙,脚步踉跄,直直要往残破台阶上摔去。
——她要马上去国外,去B国去A国,去任何收藏着殖民地文物的地方!无论是偷是抢是骗是劫,她要把文物都带出来,送回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
——有足够多的能量,龙是否还能醒过来?
将要摔倒,叶烟却没摔倒,有一双泥塑的手如举重冠军般,从下而上稳稳地托举起她倾倒的身体,而后将她面朝下放在地上。
叶烟楞了一愣,撑起双臂,看向旁边——那是一个赤膊短裤、腆肚挺胸的泥塑力士像,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公分高。
这位力士豹眼扁鼻阔嘴,习惯性似的歪着脑袋,凶萌凶萌的。
叶烟失声道:“角神?!”
——角神不是神,是古代木结构建筑上的构件。
宋代《营造法式》中提到“至角各于角枊之上别施一枊,谓之由枊,以坐角神。”梁思成也在著作中提到角神是“放在角由枊之上以支承大角梁”。因而,角神一般高悬在离地数米高的斗拱由昂,作支撑屋顶状。
叶烟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荒庙飞檐,不敢相信自己在昏迷中还能爬上房去摸房顶下的角神。
角神不知道叶烟在想什么,自顾自地朝前蹦跶,时而回头朝她龇牙一笑,挥手示意她跟上来。
叶烟起身跟了上去,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仿佛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噗噗噗噗,地下接连冒出几个赭色的小脑袋,它们攀着土石,像拔萝卜似的把自己拔出来。
有那笨拙的,吭哧吭哧努力半天也没把自己拔出来,于是同伴们迈动着小短腿跑过去,拽胳膊拽腿把这个笨蛋扯出来。
看到叶烟,它们欢喜起来,纷纷围绕到她的腿边,陶制的脑袋灵活地转来转去,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试图表达什么。
叶烟只好抱歉地说:“对不住啊,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
小陶俑们不泄气,拉着叶烟的裤腿,簇拥着她往前方走。
没走几步,叶烟看清这是古墓原址,张发平的尸体还倒伏着,肢体僵硬扭曲,凝固成一滩骇人的阴影。
小陶俑们发现拉着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
它们也不恼,围在一起头挨着头,哒哒哒地沟通了一会儿,然后它们像跳水般,一个接一个跃进土中,随后冒出头来,就跟花样游泳队似的。
陶俑们在土石间舒展肢体,躬身下腰扬手振袖,虽无乐曲伴奏,自有节律,如千百年前在宫阙在府堂在庙宇,虔诚者向上天所献之舞。
在这支古舞的结尾,陶俑缓缓围上张发平的尸体,一双双陶手压了上去,地面如海般翻滚涌动,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