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赧然道:“我又不懂音乐,不会品鉴。”
可当琴音在慕星湖的指下流淌时,我觉得我是懂音乐的,至少是能感受到的。
慕星湖坐在湖畔大石上,琴横于膝,泠泠而弹。
起初一段轻灵清越的泛音过后,便是反复的猱吟,七根弦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在他指下呜咽吟哦,或激越或凝重,且虚且实,缭绕如云。
听他弹琴,我不由自主地沉湎其中,想到无边落木、想到流水琤瑽,想到祁山、想到楚江、想到故人、想到过往。
我在湖边坐了下来,静静倾听,一时忘俗,无忧无虑。
我有一瞬的恍惚,感觉这场景极熟悉,仿佛我曾坐在这里,坐在同个地方,听他弹琴,千千万万次。
一曲弹罢,我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慕星湖道:“《悠思》。往日弹它,总觉过于哀伤,今日试着换了几个调,境界却大不同了。”
我笑道:“哀而不伤。”
慕星湖凝眸望着我,眼底一片温柔,轻轻地笑:“岂止不伤。”
日渐高悬,气温愈来愈高,我举起袖子擦了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
慕星湖收了琴:“走罢,回屋罢。”
我见他心情好,原想同他再提求见东临君的事,可他一放下琴,人便懒洋洋地趴在床上,轻声呢喃:“昨夜一宿没睡,好困……”说着,便已闭上了眼。
“嗳喂——”
我试探地唤了一声,不闻回应。
我蹑手蹑脚地潜到床边:“慕先生?睡了?”
他没应声,呼吸渐渐绵长,那鼻翼微翕、睫毛轻颤的睡相,安详得像蜷在母体里的婴儿。
我暗戳戳地偷瞄向他,趁其不备,大过眼瘾,看得一阵,见他全无察觉,色胆更肥,凑近过去细细地看,看着看着,竟然咕嘟地咽了下口水。
慕星湖如有所感,喃喃唤道:“莫离……”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根羽毛往人心尖上挠。
我做贼心虚地退开身,观察片时,见他睡熟,遂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方才做饭出了一身臭汗,浑身黏糊糊的,趁他睡觉,我正好洗个澡。
我四处张望,寻觅宝地,见湖面开阔,唯湖畔大石可作遮挡,便拿了包袱,躲到大石后面,脱了衣裳,跳进湖里,湖水沁凉,舒服得令人想撒欢。
洗罢身子,我在湖里游了两圈,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岸,从包袱里拿出干净衣裳,正准备更衣,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莫离——莫离——”
慕星湖慌乱无措地唤着“莫离”,凄凄哀哀,寻寻觅觅。
我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无奈出声:“我在这里,你别过来!”
他听到我发声便往这处奔走而来,我吓得大喊道:“不准过来!停!停!立刻!马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放箭了!”
我匆忙间根本无暇拿弓,这不过是恫吓之言。
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我迅速穿好衣裳,从大石后走了出去。
慕星湖赤足披发,满脚泥水,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未褪去,死死地盯着我。
我还未开口,他蓦地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两臂勒在我肩上,两手扣在我背上,指头像钢钻头,似要将我凿穿,抓得我生疼。
他伏在我肩头,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哆嗦,本想推开他的手,就此停住,不忍心推下去,换作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看到你……不要去……”
他含糊的话语听得我云里雾里,疑惑地道:“你看到什么了?我去哪了?”
慕星湖将我松开,双手扳着我的肩膀,定定注视着我,哀怨地问:“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以为……”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我就想冲个凉嘛!”
慕星湖愣了良晌,烫了手般倏地放开我的肩膀,趔趄退开,面上浮起两团红晕:“你……”
我瞧得一乐,两手叉腰打量着他:“我都没害羞,你害羞个什么劲?”
他一甩袖子,底气不足地呵斥了句“胡闹”,转过身,逃也似地回了屋子,在门槛处还绊了一下,想是踢到了大拇指,扶着门连连打颤,很是狼狈。
我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赶忙跟进屋去。
慕星湖见了我,目光躲闪,轻嗔薄怒:“没脸没皮。”
他穿上鞋,又往屋外走去,我忙跟上,叫道:“嗳,慕星湖,你别生气嘛!”
他回过头,眸中笑意化开:“谁说我生气了?我去山上走走,你来不来?”
我趁机道:“慕星湖,东临君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颔首道:“好,回来我便告诉你。”
我见他答允,喜不自胜,欣然跟他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