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清脆而持续的鞭打声,斑花嶙峋的老马嘶叫着向前一路奔袭。
那车夫在门前亲眼目睹了前后堵截的场面,可谓是吓得不轻,甩开了膀子驾车逃离。
馆驿的车轿算不得上等,徐徐缓行时尚还算过得去。一旦疾驰起来,坐在里面颠簸的骨头差点散落一地。
宋辞将虚弱昏迷的宋韵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尽可能替她抵挡磕碰。
小小一间车轿坐了三人,挤得满满当当,萧让尘将视线从宋辞身上移开,随手掀起了轿子侧方的遮帘。
此时恰逢大好春光,和煦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将原本的阴暗憋闷驱离。
随着行进,景致倒退变换,即便有疾风涌入进来,拨动三人的发丝。因并不凛冽,反倒儒雅随和,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道路两边错落丛生着垂柳,天生地长,逍遥悠然,见有人自身旁路过,飘起漫天絮羽,犹若流风回雪。
恰逢一朵落入轿中,不偏不倚钻进宋辞正在吸气的鼻子里。
“阿嚏!”她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喷嚏。
萧让尘面无所动,心底发笑,松开手掌将帘子重新撂下。
他看着她,久久出神。
“嗯?”宋辞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往两颊摸了摸,还当是方才脸上沾了柳絮:“我脸上还有东西吗?”
萧让尘摇摇头:“没,只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子。”
“哪样?”
他沉眸斟酌了半天,满腹经书竟找不到半个词来形容方才的她。
想了许久,才犹豫说道:“泼辣?”
“嘁。”宋辞对他这种说法并不满意,咬紧字符扳正自己的形象,强调道:“勇敢!”
“好。”萧让尘妥协:“是勇敢。”
说完,又补了句:“勇敢有余,能力有余,伶俐有余,只可惜计谋不足。”
宋辞承认,自己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基本上了头以后想一出是一出,不会过多瞻前顾后。
可这种承认仅仅只是自我检讨,绝不会对外人服软低头。
她嘴硬道:“我是有勇无谋,你有就行了啊!这种东西两个人里面,一个有就足够了!”
萧让尘当然喜悦于她的依赖和夸奖。
只是……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毕竟我不会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
语罢,沉浸在得偿所愿中的宋辞,骤然失去了所有兴致,心绪顿时跌落到谷底。
是啊,他说的没错。
很快他就要离开清晖镇,回到那个他本该属于的世界。
或许从一开始,他闯入她生命就是一场不该有的恩赐。
如今,梦该醒了……
车轿内的氛围开始随之变得微妙阴沉,两人皆许久不语。
可于之萧让尘,他并不想让两人的感情以遗憾收尾,以不愉快作为离别。
静谧中,唯有三人细弱的鼻息。
忽听到他开口:“其实,有勇无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二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
“很好,很畅快……什么时候还想再不带脑子出去闯荡一番。”
宋辞无奈,合着他的话笑了笑,脸上却是沮丧的神情,显得十分别扭。
他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故意逗她似的问道:“对了,刚才……你说我叫什么名字?阿恬?”
“呃。”她颇有些尴尬,支支吾吾:“我,我是,我……”
“那我又不能当她说出你的真名嘛!而且找个不会说话的理由,免于让你开口,往后讲出去,别人也不会将一个哑巴联系到你的身上,一举两得,多好!”
“至于名字,我当时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用你名字当中任何一个字去敷衍,永绝后患。但是猛的又不会替人取名,搜寻特征,反反复复徘徊的唯有你爱吃甜的,所以就……”
萧让尘哭笑不得:“可是,谁好人家的男子会叫阿恬啊。”
“不管。”宋辞头一偏,哼道:“从今天开始,你这个男子就叫阿恬。”
看她傲娇且故作蛮横的小模样,他知道,她殚精竭虑百般设想,只为他的身份不被外人所知晓,更怕在紧要关头给他带来麻烦。
从前,在萧让尘眼中,世人总是自私自利的。
或许偶尔也会遇到自觉的人,但通常这种自觉,只会建立在自身无虞,高高挂起的状态。
像她这样明明需要极了他的帮助,可最初他提出帮忙,她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说她傻她是真的傻,若反过来站在萧让尘的角度……能抛开利益的诱惑,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姑娘,又怎能不独一无二,怎能不令他心神往之呢?
可悲的是,直到最后,她苦苦执守着的,也只不过是个破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