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饧涩异常,想说话,却连气音都发不出。
天边那轮纤尘不染的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坠下去……
坠下去……
没入浓稠的黑暗。
……
“不许走。”
雾杳陡然睁开眼。
她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里才重新组成了色彩。
漫天匝地的烟光雪影。
“是她,是许明姌撮哄你嫁给别人的,对不对?”
脑袋昏沉沉的,耳朵里胀疼得像长了脓,回荡着男人阴鸷的、谵语般含混不清的呢喃,“胭胭不乖。”
“不过,不是胭胭的错。”
“我的胭胭只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胭胭是雾杳流落在外时的名字。
被卖入娼门的那天,负责接手教养她的私窠子正好新得了一盒价值千金的胭脂,所以取名新胭。
她……这是在哪儿?
发生,什么了?
雾杳思绪生锈,眼珠子木木樗樗地转了转,发现自己居然是在雾家宅院里。
天上飘着芦花似的大雪,雪地里,蜿蜒着一条条细细的绯色小溪。
血液汇成的小溪。
雾杳瞳孔骤扩。
扶光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不怪胭胭,都是——”
“许明姌的错。”
漂亮得仅仅是轻轻一抚、就令人不禁想入非非的手指握住了雾杳的纤腕。
牢牢地,似那困住金丝雀的镶珠缀玉的缛丽筠笼。
雾杳躯体麻软得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全靠箍在她腰间与手腕的力量才能堪堪立住。
视线从空中的雪影,滑到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手,随后继续下落……
狠狠一震!
——雾杳脚边有一个人头!
父亲许晓泊的!
颈处的切口干净利落,赤淋淋的仿佛还能冒热气,许晓泊应是上一刻才遭了祸,一双眼珠犹能疯狂乱撞。
仿佛还在不甘地向雾杳求救。
雾杳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但她满嘴涩味,舌头重逾千钧,无法抬动。
“哗嚓。哗嚓。”
视野摇晃。
一步步,稳稳地前移着,向庭中瘦弱的身影靠近。
“哗嚓。”
一张淡如春山嫩雨的芙蓉面进入视线。
不!雾杳胸膛里混似兜着一颗骨碌碌乱滚的烧红的铜球,烫得她血液逆行,呼吸焦沸。
她猜到了扶光的打算。
果然。
扶光以掌裹着雾杳的手,抽出他腰间的刀。
停下!停下啊!
雾杳内心的嘶喊在现实中只是短促微弱的“啊啊”声,扶光顿了顿。
“哗嚓。”靴子继续踩过积雪。
视野渐渐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浸在了水中。
许明姌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身体,如一朵尚未开放就将被吹离枝头的花蕾。
她神情挣扎,数次抬臂又放下,她有雾杳制的袖箭,但她不敢用。
哪怕只是万一,她也不愿伤到雾杳。
风刮在雾杳满脸的泪痕上,刀割般作痛。
“对……不,起。”她连转头看向扶光都做不到,绞尽全身气力,喉间溢出血腥味,也不过是黏糊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阿忱。
她错了。
只要不动姐姐,要她做什么都愿意的。
求你……求你!
扶光带着雾杳逼近,许明姌步步后退,被一名仆妇的尸体绊倒在地。
裙摆凌乱,雪水溻湿裤管,显出她高肿的右脚脚踝。
雾杳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姐姐曾是女学中擅舞第一人,却因保护她而伤了右腿,别说跳舞,连小跑都做不到,走得快些就容易扭伤脚踝。
而且,姐姐唯恐她被爹爹责罚,还坚持说是自己弄伤的。女学里的千金小姐们,明面上唏嘘,暗地里却笑话姐姐自作自受。
“不……要。”
“……阿忱,求……求你。”
轻而易举地,雪亮的刀刃被雾杳送入了许明姌的胸膛。
少女身下洇开血花,想伸出手摸摸雾杳的脸颊,却一点一点地失去眼中光采,绝了生息。
雪风灌入雾杳的肺腑,像浇在糜烂伤口上的浊酒,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
心脏如胀到极限的水囊般猛烈泵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她忽地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力气,面色如纸地推开扶光,痉挛着呕出一口血——
姐姐……她的姐姐……
她世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