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宇彤阖了阖眼,用赵景柯的青白条纹方巾擦了擦眼尾残留的泪,小心收起方巾,“我洗一下再还给你。”她哑着嗓子说,哭过之后眼前氤氲的雾气散去,短暂清亮了许多,眸子笼着一层清润的泪光。
她的睫毛本身又长又密,被泪打湿后更像用速写炭笔又着重勾勒了一下。
“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她心里的疑虑和猜想仿若安静沉栖在池塘的鲤鱼突然跳出水面,语气变得镇静平缓,眼睛还凝着画卷,白玉般的手指轻抚在郑大师落款的题字上。
赵景柯这样的人,如果他想查,她的前世今生将会一丝细节都不遗漏地写成文件递在他的办公桌前。
男人突然哽住了,长久不开口,苑宇彤觑了一眼,声音平静冷淡。
“怎么不说话?”
“岳师说郑大师是你的国画启蒙老师,你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
她屈起指节揩拭了眼角的残泪,“万宇集团你应该知道吧?你不可能不知道。”
她早了解过景文集团和她家的,不,小叔的万宇集团都是陶瓷行业金字塔的顶尖。
“这是什么商战手段吗?还是你走投无路想讨好我,好让我小叔帮你一把?无论是哪一种,你的路都走歪了。”
“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那么复杂呢?或许我只是单纯想要一尊陶瓷微书的瓷瓶。”赵景柯薄唇收紧,毫不理解苑宇彤的脑回路。
“这是显而易见的亏本生意,而你赵先生不会做亏本生意。”
价值百万的古董花瓶,换她一个籍籍无名手艺人的陶瓷微书。
赵景柯一定是权衡过这桩买卖,而促使他这样做的一定是背后的附加价值,她这样想。
她对人的信任感早已崩塌,即便是这十年师傅师娘对她视如己出,也无法弥补她的丧亲之痛。
那时候她还太小,无法自我疏解,这些年她生活平静,心如灰木。
是他骤然闯入这间老宅,带来了郑老师的画,唤起她对当年的回忆,当初她还有一段时间对学习国画心有倦怠,现在想来,学画的日子恰好是她少年的幸福时光,紧随其后的便是父亲的离世。
那些残存的幸福感像风静静停留了一刻钟,转瞬就卷起漫野的黄沙,将她淹没在沙尘之下,使她窒息。
她不得不重新警戒防备。
“如果你是冲着苑家来的,那你找错了人。”
她早已不再是苑家人,或者说,苑家早已不是家。
她是一个流落在外的人,是一个被唯一血亲背叛的人。
“苑家与我无关,商战与你无关。我只是希望我能让你开心。”赵景柯言之凿凿,目光中透露着真诚。
她有些发白的唇角笑意盈盈,眼瞳里却是无尽苍凉。
“你猜我信吗?”
凝望着她的侧脸,赵景柯胸如擂鼓。
他来之前已经心里有数,经过重大变故的苑宇彤不会仍像从前一般活泼伶俐,但在这些天的了解观察下,她依旧坚韧鲜活,在拿出画轴之前他还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他才察觉到她的内心早已荒芜一片。
“有一天你会相信的。”
房间里台灯散发的微弱暖光映照着她清冷苍白的脸畔,一只在深秋里依然坚强存活的飞虫不停撞向漆黑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苑宇彤缓缓抬头,冷冽的黑眸触碰到他灼灼的目光。
她勉强笑了笑,“也许吧。”
*
陶瓷工厂的周老板亲自给苑宇彤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定制的瓷瓶已经烧好,还在电话中嘱咐苑宇彤一定要和赵老板一起来。
她又进了他的西厢房,赵景柯一面戴着耳机打电话,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与陶瓷无关的名词,一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滑动鼠标,眉峰微皱。
见她进来,他才扯出一个笑容,伸了伸手腕示意她坐在沙发稍等。
她向来不关心他在老宅里做什么,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喜怒无常,像个小孩,而他现在坐在电脑前,开始像个大人了。
“Vegas的礼物一定要按时送到,我这边有事。”
挂了电话她说明来意,赵景柯想都没想套上外套随她出门。他坚持要开自己的车,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坐在赵景柯的副驾驶她百无聊赖,那辆迈巴赫在崎岖的山路依然如履平地,没有颠簸的情况下她坐着温润的真皮座椅,双眼困倦,晚上熬得太晚,她一不留神在车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身上搭着赵景柯的精纺羊绒西装外套,还残留着草木清香。副驾驶的靠背微微向后倾斜,给了她一个可以伸展的睡眠姿势。
车窗外就是工厂的大院,赵景柯不在车里,空调仍然开着,风口吹向也被调整过,车里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他们到工厂应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