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战将士皆全须全尾,伤者仅是稍有挂彩,几倍与己的敌军被全歼,这样彻底的大胜中,主帅竟然一死一重伤,着实令人始料未及。
大胜为镇北关将士们,所带来的雀跃,旋即被宁王重伤不醒的噩耗取代。闻讯蜂拥而至的将士,如同海浪拍打礁石的泡沫,劝而复返,越积越多。
宁王院外,焦急等待的人群,初始还嘈杂吵闹,为一个或好或坏的假消息,群情躁动不安,又哭又笑。几个时辰过去后,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谁又能想到,清早蹦出的大太阳,到巳初还是艳阳天。巳正时分,忽然浓云密布,狂风大作。毒蛇吐舌似的闪电,冲出束缚,扯碎云层,解脱出来,划破长空。
惊雷轰鸣,撕破沉寂,震得人心攒紧,山河动摇。脱了缰的风暴中,树木猛烈地摇晃,暴雨拍打着树叶,劈啪作响。一次又一次的闪电,象一条条浑身带火的赤链蛇,照亮浑沌卷滚着的云层、树的黑影、和一张张担忧的面孔。
院外人浑身如同刚洗过般湿透,额发贴在脸上,发梢水珠汇成涓涓细流。被暴雨冲刷的眼帘难以张开,人们的脚浸在浸在水洼中,脚边还不断绽放着水花,却没有一个人移动分毫。
云天晓静静躺在床上,高热使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与失血造就的青灰面色,相映成诡谲的妖冶。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啃食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撕咬的疼痛。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四肢痉挛,面孔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费力地翕动着苍白无血的嘴唇,喉咙里滚动着隐约的痰声,若有若无的□□声,周身不住地颤抖。
镇北关大夫娴熟地治疗着他们擅长的红伤,剪开伤口处衣服,截断箭身,燃灯烧刀,从肩膀伤口处挖出箭头,带着些红的白的,‘哐啷’一声扔进瓷盏。
烈酒冲刷伤口,直到周围的肉变得晶莹透明,用羊肠做线缝合伤口,撒上胡椒和盐,一层层裹紧麻纱布。全程无麻,倒不是云天晓有什么关公的气魄,只是因为他从昨夜至今,仍在晕厥。
严凝再三追问,大夫也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些,诸如王爷金尊玉贵伤无大碍,只需静待时日休养即可痊愈之类。
严凝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面颊,感受到灼热的指尖不禁瑟缩了下。手指抚上云天晓的眉头,一遍遍尝试抚平那总也抚不平的沟壑。揪得心中一颤,疼痛与担忧缠绕在她的心头。
她觉得胸口很堵,双肩颤动,发出低不可闻鸣咽声,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紧紧抓住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捏紧双拳,长长的手指甲,陷进了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疼。
“王爷的密折匣子,严姑娘可知道在哪儿?”镇北关大夫告辞后,一直矗立在旁,无声无息地让人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的超勇将军陈继川突然问道。
严凝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含混不清地问:“王爷现下昏沉着,那还能写得了密折?”
“不是王爷写。”陈继川红肿的双眼还有些朦胧,言语间却坚定地不容反驳。
“将军!”严凝尖利地失声道,“使不得啊!”仓促起身,被月牙杌子绊倒,跪坐在地上,双手抓着陈继川的手,颤抖着说,“会死啊。”
“拿我一条老命换回王爷,值,”陈继川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喝道,“拿盒子去!”
严凝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凝视陈继川的双眼中包含情切,缓缓说道:“那将军说,我来写。”陈继川点点头,严凝打开高足案的暗格,取出玄漆莳绘嵌螺钿的匣子。
从多宝格上取下钥匙打开,露出里面杏黄的奏折,每次密折呈送后,再回来,里面会被放进这样的一份空白的奏折。
一只老树皮般皴裂的手从严凝颈后伸出,劈手夺下空白奏折。转眼间就写上了字。
“将军!”严凝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噙着泪,双手颤抖着抬起,又无能为力地垂下。
陈继川迅速写完,抖动着奏折,让墨迹干的快些,如释重负般露出细小的欣然,嘴角微咧,沙哑的嗓子轻柔地说:“孩子,莫冲动,你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弋阳刺史从车帘中探出头,被宁王院外层层叠叠围聚的人群,惊得合不拢嘴。刚被大雨洗刷过的朱漆大门艳红,门钉闪光。下车向门缝中望了几眼,撇嘴示意卫兵敲门。
很快门开,陈继川抱拳道:“超勇将军陈继川,在此久候大人了。”
见出来的是陈继川,弋阳刺史原本弯曲的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眼中轻蔑之色大作,并不还礼,轻薄地问道:“怎么是你?”
陈继川疑惑道:“此地是镇北关,继川是镇北关的超勇将军,在此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弋阳刺史摆手,下巴高抬,拨开陈继川,向后打手势,“跟过来。”大摇大摆地进了宁王院。两个郎中模样的挎着药箱,也赶紧下车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