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谨誊抄了数遍,又请严凝帮忙,拣选出合意的,这才神情凝重,锁进密折匣。
连日来,从日出起,习武到月上枝头,云天晓的衣裳耗损甚重,多送至浣衣坊清洗浆补。
恰好严凝清闲无事,搬来把交椅,坐在抱厦下躲太阳。看习武消磨时间,顺带着缝补云天晓的衣裳。
云天晓比划之余,瞥见这寻常人家小妇人常做的活计,颇有置身小户和睦之家的惬意。心头微微泛起甜滋滋的波澜,好似打翻了一包蜜水。
又仔细看过几次,确信严凝缝的是自己的衣裳,脸颊从里边泛起的热,瞬间盖过了外面日光的炙烤。饶是现在晒得重了,并不显红。他甚至有一须臾冲动,想要就这样抛开蓄积的苦痛与重压。
带严凝躲到乡下,男耕女织,不问世事,过清贫却也安生的小日子。
然而青锋宝剑压在手上的沉甸甸,却让他刹那清醒,专注在陈继川新教的十二式上。况且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也不是他。
这是韩家家传的宝剑,也是汗青的剑,现在在他,韩家最后的血亲手上。
圣旨回来的很快,简短的语句彰显出这是云天旸的亲笔。云天晓做小伏低的奏折,着实令他心情舒畅,除却诏令攻打捍北关,还令镇北关全军俱归于大将军王麾下。周遭关城,皆听从前线调遣。
镇北关外,给养运送,再度重现昼夜不停,车马隆隆的盛况。
捍北关,城墙上,石壁积蓄了一整天的炙热,硬是在这有些凉的深夜,温暖着攀爬的勇士们。
大将军王云天晓,亲率八百勇士,趁夜攀爬捍北关。
先前的火攻,烧垮了北蛮守军的脊梁。龟缩在城内不出,毅勇侯当年精心建筑的捍北关,如今却成了镇北军最大的阻力。镇北将军白景行遵令,紧跟在云天晓右手边,说是护卫,他那与八百勇士格格不入的肥肉。
让他费了许久的力气,怎么也跟不上云天晓。偶尔还会悬在半空骨碌碌地转动。纵然做成了笑话,云天晓却并不训斥,只是频频回头关切。
盛夏日长夜短,一旦日升,铺天盖地的热便会席卷全身,硬生生将人从睡梦中唤醒。战前,云天晓反复思量,也只有三更到四更这两个时辰,守军熟睡时,才能动手。
个把时辰的攀爬,众人离城墙垛只有七尺之遥,此时皆手臂酸软,几近力竭。白景行却只攀到一半,堪堪两丈。天色迅速发白,眼看守军即将清醒,承接八百双眼睛期盼的云天晓,却没有丝毫慌张。
一声炮响,大地仿佛跟着晃了几晃,轰鸣声贴地传来。喊杀声从关门前传来,云天晓唇角轻扬,展露出满意的笑颜。他低下头,对白景行打着鼓舞的手势。
本就被日光动摇了睡意的守军,瞬间齐聚前门。
无数的石块,伴着凄厉的呜鸣之声,暴雨般飞上墙头。数架用新鲜砍下的胡杨木筑成的抛石车,在陈继川的指挥下,一次又一次地装填石块,发射。
石块打在石墙、石砖上的巨响,城墙上同伴被击中的凄厉呼号,埋在大门下的火药轰隆隆地接连炸响,在捍北关北夷守军听来,无异于天地间合奏了首送葬的大乐。
趁着噪杂声,云天晓振臂呼吁八百勇士一鼓作气,登上城墙。
前门热火朝天的打斗早就在这些士兵心里点起一把火,云天晓这一声仿佛是给那火浇上油,勇士们瞬间卸掉了浑身的疲累。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城墙顶。
白景行,也来到了尽三丈高。
云天晓仰头,确信勇士们即将翻身上墙,抽出青锋剑,在半空中寒光一闪,挽了个剑花收回鞘。旋即三步并做两步,跟着勇士们上了城墙。一路砍瓜切菜,逐个送走缩在后方的守军。
严凝从半山上的石洞中走出,嘴角微微抽动,说什么让她见证,到头来不还是找她帮忙?缓缓走到干躺着□□的白景行身边,他的身躯折出奇异的姿势,显然是摔断了。
“严姑娘?”见来人是熟人,白景行长舒了口气,哀求严凝搭救,“救救我,哎呦,腰啊,疼得动不了。”
严凝俯视着他脸上抖动的肥腻,仿佛又看到了意气风发、活泼嬉闹的卓汗青,与卓汗青相处的一点一滴,一幕幕在严凝眼前划过。原以为自己已经哭得足够了的严凝,眼中再次噙满眼泪。
“北夷已被我军打残,与北夷大营不能相顾的捍北关,已是我口中之肉,原毋须这般急着吞下。我向云天旸求打捍北关,为的是做掉白景行。”云天晓眉眼间戾色丛生,在炎夏冷意翻飞,从齿缝间挤出话来。
转向严凝,复又换了张脸似的,温言道:“我想请凝届时去查验,那厮存活与否。”
严凝当然乐意。
高举盆大的石头,严凝毫不迟疑地砸向白景行的头。白景行的哀嚎,全然淹没在漫天的战场厮杀中,除了严凝,没有人听到过。而对于严凝,那哀嚎无异于鼓励她动手的号角。
严凝发泄似的猛砸,直到白景行的脑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