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二十八年四月初十,平旦时分,天光稀薄,滴漏声声。皇宫朱雀侧门如常打开,百官照例上朝。
然待里头内三门甫一开出,宫人侍婢皆疾跑疯喊,乱做一团,争相涌出来。
百官面面相觑,随手抓来内侍宫人寻问。几番追问下,大致理出两点,天子失踪,太子妃母子暴毙。
群臣有一刻的晃神,片刻基本皆也反应过来,这是天子弃城出逃了。遂大半急返回府,各自寻求出路。难得的几位怔了半晌,仰叹息撞墙殉了这破碎山河。
不过数个时辰,天子弃城而逃下落不明的消息已传遍了长安城。原本就被战乱笼罩、时时提心吊胆叛军攻入城的百姓,瞬间崩了心防。
曾经热闹繁华的朱雀长街,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有惜命者慌不择路往城外跑去,有贪婪者驾马牵驴奔入宫殿争抢金银细软。
大街上,咒骂声、哭喊声、呼唤声,声声交缠。
有两个声音格外清晰。
声讨乱臣贼子汤思瀚的,和诅咒临阵反叛的裴氏一族的。
“司徒府裴氏,枉为忠臣。百年世家,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贪一己之安荣,陷百姓于不顾!天罚,天谴!吾誓以吾之血,永咒其满门生不得安生,死不得好死!”
西街头一长衫墨客,对着紧锁的铜门挥剑划掌,洒血淬痰。
“满门生不得安生,死不得好死!”
“呸!”
“呸!”
……
路过此处者,皆随着那人愤慨诅咒,淬口侮辱,发泄自己即将陷入战乱、流离失所的痛苦。
“太子妃裴氏从城楼跳下来了!”
不知是哪个路过这处的人喊了出来,群人顿时纷纷争问:
“是裴氏女吗?”
“确定是她吗?”
“是她,一身规制宫装,还有那半张没有跌碎的脸,我认得!”
“她竟然没随太子一道出逃,也不曾趁乱保命,倒是稀奇!”
“她身上缠着白绫墨字,说要留清白在人间……”
“清白?可笑!”
“这,拼死要证的清白,或许裴氏当真含冤?这满门过往多少忠烈啊!”
往城外逃去的人群,你一句我一句,讶异的,叫好的,嘲讽的,偶尔也有怀疑的……
到底如今情境下,对着那一具尸身不全的躯体,没有人会多作停留,只一眼便匆匆离去。
未几,女子尸体便已经被无意或有意踩踏踢到一旁。
正午日光下,尸身上白绫沾灰,在春风里竟是烈烈作响。
“清白”二字被阳光普照,渺小又醒目。
日暮时分,有出城的陌生人,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已经被踢滚到城墙脚下的那具瘦小的尸身上。
云秀将这一幕告诉裴朝露的时候,她正避在在司徒府对面的一棵柳树后面,耳畔还回荡着那一声声咒骂声。
“姑娘!”云秀见她木讷地呆立着,丝毫没有反应,只压声又唤了她一声。想从她怀里抱过尚且昏睡的孩子。
裴朝露往后退了退,搂着孩子的手攥得更紧了,半晌才抬眸,仿若是回神认出了面前人。
“那不是郑宛,是我。”她终于吐出一句话。
“姑娘,您……”云秀只觉鼻尖泛酸。
裴朝露却笑了笑,她的双眼分明又红又热,但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暮色上浮,周遭已经无人,她终于抱着孩子推门入府。
一切皆按着她的计划,没有太大的出入。
她在勒死郑宛后,换了衣衫随在给李禹报丧的宫人中,转道寻了穆婕妤,借时间差给孩子服下假死药。后带着孩子出宫,留云秀将郑宛尸体乘乱带出,从城楼抛下,方有了今日那一幕。
有人开始怀疑裴氏蒙冤,有人愿意给裴氏女遮体敛尸,一点种子埋下,便是希望。
她将孩子抱给云秀,自己在寝房前头的庭院中徒手挖着树下黄泥。良久,见深的土坑中现出布帛一角。
新月勾下天际,月华如水,铺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她将挖出的包裹打开,捧起里头一个三寸宽口白瓷坛,贴在胸口捂着。
“姑娘!”云秀别过脸,抹了把泪。
“留阿蕖一人,我舍不得。”裴朝露将那个瓷坛放入怀袖中,起身看了眼亦是疲惫不堪的侍女,和还未醒来的孩子,道,“我们歇一晚攒攒力气,明日再出城去。”
“嗯。”云秀点点头,抱着孩子正欲望寝房走去,却被裴朝露拦了下来。
“不能留在这,我们去屋内收拾些细软,马上走。”
她想起今日这府门前的场景,如今还只是长安权贵中心知晓了消息,待到明日,消息疯传,焉知更多的人不会将怒火撒在裴氏身上,眼下这司徒府实乃是非旋涡的中心。
“姑娘,那我们还是去洛阳吗?”
“去。”裴朝露神色暗了暗,“二哥尚有生息,那处有他府邸,亦有他为我备下的私宅,说不定他会躲在我的那处宅子中。潼关一战,他定是受了伤的!我们先去那碰碰运气!”
主仆二人收拾得差不多,脱了宫装换上粗衣荆钗,临出府门,裴朝露回望昔日家园。
五年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