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冯婉婷。
夏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班主任把她喊到操场上,指着一个披着大波浪卷发、腰肢细细又直直的漂亮女人,温和地对夏雨说,“去吧,和她说说话儿”。
小小的她是懵懂的,不知道班主任为何要将她领来和这个漂亮的、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女人说话。
橘色的夕阳漫散出温暖的光芒,漂亮女作站在那片光亮中,浑身闪着光。
她笑着向夏雨伸出手,眼晴黑黑的,像黑葡萄和黑宝石一样,泛着湿漉漉的光。
七、八岁的女孩儿,对美有着天生的感知能力。其他的事情,她都不记得,却始终记得那个夕阳里漂亮女人的细细直直的身影。
那学期快放寒假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爸爸带着一身寒气和酒气从外面回到奶奶家,坐在正屋桌子旁,闷声不吭。不一会儿,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瓶烧酒,抓起来就往喉咙里猛灌。
奶奶铁青着脸站在东屋门口,哆嗦地指着儿子,恨恨地说:“谁说你都不听,非得再去丢人现眼!”
爸爸仰起头,闭上眼睛,慢慢地摇头,忽然就双手抱头,胡乱地抓扯着头发。
奶奶好像也哭了,扶着门框看着儿子颤抖地叹息道:“小远啊小远......”
夏江远突然发疯般的,两只手噼噼啪啪地甩打着自己的脸颊。
奶奶冲过去拉着儿子的手,使出全身力气阻拦着。夏雨吓坏了,连忙跑到奶奶和爸爸身边,紧紧地搂着奶奶和爸爸,小声地哭泣着。
爸爸停止了狂躁,慢慢低下头去,双手捂着脸,一声压抑又绝望的哀号从指缝里直直地钻出来“哎——呀——”。
奶奶一歪身,勉强地扶着桌子边无力地站着,也忍不住地从咬紧的牙缝间发出颤抖的叹息“作孽呀——!”
夏雨不知该去安慰谁,她小小的身子无措地站着,眼泪不停地流,沾满了干涩的小脸蛋。
那年的冬天干冷干冷的,院子里的干树枝在北风中窸窸窣窣地发抖,屋子里整日弥漫着煤炉子的味道儿。
放寒假了,夏雨每天趴在厨房的方桌上写作业。灶台上总有一只提梁壶咕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偶尔还有几块红薯、一把花生,或者是几颗红枣,煨在火炉旁。
只是气氛异常压抑。爸爸夏江远几乎见不到,小叔夏宏海沉着脸进进出出,奶奶总是走神。有时夏雨喊她好几声,奶奶才回过神来答应她。
夏雨懵懂却又清醒地知道,家里有事。大人们不说,她也不问,只是更加乖巧地写作业、帮奶奶做事、偶尔陪奶奶发呆。
从记事儿起,她的“妈妈”就是奶奶。从来没人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爸爸夏江远不上班时带她去城湖边溜达,夏天给她买甜甜的雪糕,冬天教她拿石子儿在结冰的湖面上溜冰。只是,爸爸在家的时间很少,中间似乎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身边就有了楚霞姨和妹妹夏梦。
小叔结婚时,家里热闹过一阵子,后来小叔小婶搬出去住好几年,那时,老房子里就夏雨和奶奶祖孙俩,和一只白色的懒猫。
院子里的石榴树,每年都开出一树红艳艳的红花儿,花败后会落一地红骨朵,然后再结出一个个滚圆的果实。只是品种不太好,籽儿发白,口感不太甜。
果实再不好,也是自家树上结的。于是每年夏雨都和奶奶忙活着,想各种办法把石榴果打下来、摘下来,用各种筐啊纸箱啊盛着,拣好的掰着吃,一边吃着一边扔着。有时剥开是甜的,一老一小就可着劲儿地夸它们,剥开是酸的,俩人就故意唉声叹气的嫌弃它们。果实慢慢变干、萎缩,挑挑拣拣地,一直吃到过年。